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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眴聽見他這話,心裡不由自主的一暖,他按緊自己抽搐的手,啞聲道,“梓安,我方才說了些不好的話….”

謝梓安走至窗檯,望向窗外美景,輕笑,“你又沒說錯,我確實是憑着外貌受寵的媚臣。所有人,你、朝廷眾臣、以及後宮妃嬪,不都是這樣認為的么?”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吻着溢出的鮮血,冷聲道,“你們認為我身居高位,以色侍君。”

“剛才是我氣昏了頭,才會胡言亂語,我從未這樣想過!”

謝梓安揚了下衣擺,白衣翩躚,宛若仙人,“你不必多言。世人怎麼看,我最清楚不過。”

禹眴有些內疚,他站起,走前數步,與謝梓安並肩站立,望着遠處迷離風光,依稀可見院門處種植的艷麗花朵。風過,花瓣漫天飛舞。

他胸口沉悶,轉了話題,“一年又一年,國師府還是最初的模樣,一點都沒有變。”

“住哪裡,怎樣住,都只不過是一歇腳之處罷了,還需怎樣變?”

禹眴扯出一個笑容,此處雖有隨處可見的鮮花,綠柳成蔭,但卻無一絲生氣勃勃之感。反而,滿是壓抑,死氣沉沉。

謝梓安不再理會他,閉眸深吸一口氣,忽然從袖口抽出一條白紗,舉高,在陽光下細細觀賞着。紅唇輕啟,“很白,真容易弄髒。”

多年前,弘毅帝曾問過他,為何喜穿白衣。一身縞素之色,如喪考妣,實在不詳。

那時,少年心性,他答道:白色表面上純凈美好、但若是沾染鮮血,卻會襯得血色愈發鮮紅。而他,喜歡這種艷麗的紅。

如果是現在皇帝這樣問,他只會答:“白色,純潔美好,臣甚喜之。”多餘的話,說了也沒有人聽得懂。

“梓安,方才是我急躁了,你莫往心裡去。”禹眴忍不住又說了一句,他有些疲倦,眼下泛起淡淡的淤青。“我是時候要回宮了。”

謝梓安聞聲,一鬆手,白紗乘風而去,在空中卷了幾圈,最後落在地上,碾進了泥土裡,染上黑色臟物。

“慢着,我有東西給你看。”

謝梓安說罷,轉身走入內室,一刻鐘後,捧着一件淺紫色舞衣走了出來。他將舞衣放在桌上,眼眸深如汪洋大海,渺渺無物。

“這…這是….”禹眴初看,只覺得眼熟。看多幾眼後,猛地一驚,“這不是曲妃的舞衣么?”??他不知為何謝梓安會突然將這衣裙拿出來,頃刻間,疑慮之色佔滿眼底。

謝梓安反覆嚼着這兩字,“曲妃?”他勾起一抹冷笑,眉眼間犀利非常,“曲妃還沒有資格擁有這件舞衣。”

“為何給我看這個?”

謝梓安不急着回答,提起舞衣一角,如同對待一件驚世珍寶一般,溫柔的撫摸端詳着,“皇上始終認為這舞衣是曲茗雪的。但並非如此。”

他頓了一頓,道,“此衣名為‘碧血華裳’,是太后生前最愛的舞衣,後轉贈慕容家。最後,廖木樨將其作為生辰禮物贈於曲妃。”

廖木樨,艷冠皇城的傾城佳人,才貌雙絕,寫得一手好字,提親之人絡繹不絕。後因家道中落,十六時被迫嫁給慕容家家主為續弦。

禹眴悄悄看了眼謝梓安,見他說起廖木樨時,面色平淡至極,沒有預想中的大怒或大悲,不由得鬆了口氣,“然後?”

“你不是很好奇嗎?我和曲茗雪是什麼關係。”謝梓安斜睥,微微上揚的唇瓣透着無盡涼意,“答案,就在這舞衣里。你拿回去,燒了。”

禹眴詫異萬分,卻沒有問緣由,將淺紫舞衣裝進包袱,小心放好。他心裡並不平靜,湧起洶湧波濤。

為何謝梓安不明着告訴他,偏偏讓他自己在舞衣里尋答案?

禹眴思索須臾,心弦震動,眸光來迴流轉。會不會…這舞衣中還有其他秘密?而另一個秘密,說不得。

那究竟是什麼呢?能讓謝梓安主動提點他。

禹眴很是好奇,心中焦躁難安,瘋狂地想知道答案。他即刻將包袱背在肩上,“我走了。”

“嗯。”

謝梓安輕輕點了下頭,目送禹眴一步步離去,直到完全看不見他的背影,才收斂起笑意,喚了玉衍出來。

“暗中跟着三殿下,護他至皇宮。鶻族之人會先找他,必定已發現了祝晴之在暗中調查她們。這時說不定會對禹眴下手,以此要挾祝家莊。”

“屬下明白。”

他冷哼一聲,眼神幽深。鶻族人能挖出十年前的事,發現祝晴之和禹眴的淵源,已是不簡單,畢竟知道這些事的人,在數年前都已死絕了。

謝梓安嘴角勾起一抹佞笑,他輕敵了,本以為是小孩子間的遊戲,沒想到會到這個地步。確實該認真起來了,陪他們好好玩一玩。

玉衍的身影消失後,謝梓安久久站立,四下安靜無聲,他提起步子欲回昶月院,卻不知怎的走到了柴房。

隔着牆門,他遠遠聽見管事用骯髒不堪的言語辱罵阿九,但阿九依舊埋頭苦幹,無絲毫怨言,彷彿已安於現狀,放棄了掙扎。

曾經高貴的小世子,如今為了活下去,不惜捨棄尊嚴,甘願為奴為畜。謝梓安輕蔑一笑,站了一會兒,才轉身走回昶月院。

夜晚降臨

黑沉沉的夜,仿若無邊無量的濃墨重重塗抹在天際,一點星星的微光都看不見。

阿九忙完所有事情,想着就要前去沈北,很長時間都不能回國師府,他心中隱隱有些失落。

於是趁着夜色,阿九拿着一根小火燭,偷偷溜了出去,來到褶花院樹叢後方的沙池。自上回來過一次後,他對此地一直念念不忘。

阿九將火燭固定在地上,蹲下身,拾起一根樹枝。敲着頭細細思量,隔了許久,在沙池中畫了起來,每畫一筆,都停頓一下。似乎在忖量該如何畫,才能畫得最為完美。

阿九嘴角含着淡笑,忽而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匆忙回眸一看,卻是欣兒走了過來。

“我見你不在柴房,就猜到了你會在此處。”

阿九微怔,為什麼他總是能看見欣兒?尤其是在受傷的時候,總感覺自己一直被她注視着。是因為覺得他可憐,欣兒才會這般的么?

阿九沖她笑了笑,不經意間看到欣兒手中握着的匕首,臉色一白,“這是?”

欣兒鳳眸微張,柔聲道,“你後日就要隨國師大人去沈北了,我有些不放心。”

她走上前,將匕首塞入阿九手中,“這個送你。”

阿九雙眸一睜,驟然想起襄王府被滅門時滿地的鮮血,破損的軀體。沾血的刀、格外扎眼。他抖如篩糠,害怕至極,當下便將匕首扔了出去。

欣兒一愣,撿回匕首,蹲在阿九身側,掀起他的褲管,將匕首綁在了他的小腿上。“藏在這裡,不會有人發現。”

阿九低聲道,“我不要….”

他欲說些什麼,卻被欣兒打斷,“別拒絕,這是給你所用防身,不是讓你殺人。你是奴隸,不比一般下人。若是路途中出現什麼狀況,奴隸都是先去送死的。”

阿九聞言,渾身一震。欣兒是在為他着想,他若不接,豈不是拂了她的一片好心?他不好再抗拒,只得應了下來。

隨後,阿九拾起樹枝,轉眸繼續畫了起來。

欣兒一直蹲在他身邊,看着他畫,兩兩無言。半個時辰過後,欣兒開口打破了沉默,“阿九,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阿九一滯,他的五官在月光的照映下顯得越發柔和精美,“你對我很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想知道你的名字。你若不想說,也不必勉強自己告訴我….”

欣兒唇瓣抖了抖,眼眶竟有些濕潤,看着少年一筆一畫描繪時的認真神情,突然道,“阿九,等你從沈北回來,我就告訴你。好嗎?”

阿九不敢置信的望着欣兒,心頭一喜,連連點頭。他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個被人挂念着的時候。不再是孤獨一人,有人願意和他分享心事,願意等他回來。

他本以為,這種幸福,已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希冀的了。原來,神仙還是眷顧了他,他沒有被拋棄……

“沈北很危險的,你一定要平安。”

阿九微微一笑,淚痣揚起,遮不住他眼中的光芒,“我不怕,只要跟着國師大人,就不會出事。他很強大,很厲害。”

他笑着畫完最後一筆,沙池中出現了一個男子的面容。溫柔笑着、如春風般美麗的男子,是謝梓安。阿九畫技很好,將他的神韻刻畫八分,卻唯獨沒有畫出他餘下的兩分冷漠。

“欣兒,謝謝你。”阿九笑道,他將微紅的臉蛋埋到臂彎里,一雙星眸中微顯淚光,“能夠認識你,我很開心。”

阿九自顧自說著,沒有看見欣兒眼中一剎那閃過的異樣。在月光下,她唇角泛起一抹笑,手柔柔的覆在了阿九脖子上。

“阿九,你是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