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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她愣住,望了半響,驀地想起程岳那鬼癖的喜好,急急收了聲。往前一步,微涼的手指撥開他額間遮擋的密發。

“還好嗎?”

阿九手指微動,仰躺於地,胸口起伏不定。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強行壓住情緒、拚命着喘氣,發出低啞難聽的聲音,轉移話題道,“劉海太長了,視物實在不便你幫我剪了它吧。”

砰—

恰逢一聲木魚敲響,把他的話語徹底掩蓋在嘈亂之中。

“你說什麼?”

空蕩偌大的房間內,誦經聲經久不絕,繞樑之上,極為聒噪刺耳。阿九的聲音彷彿始終籠着一層迷霧,朦朦朧朧令人難以聽清。

淮兒搖搖頭,俯身將耳朵送到了他嘴邊。“再說一遍?”

阿九稍稍停滯,眸色漸深,似中魔障,緩緩啟唇道,“幫我把頭髮…全剪了,濕漉漉的黏在臉上,難受…”

淮兒訝然,怔怔打趣道,“你這是想做和尚?”

“開什麼玩笑……長發礙事,短一點倒還顯得精神”

她聽言,心生瞭然,一聲不吭地照做,從兜里掏出一把剪子認真剪起他的長髮。

削去發尾八寸,兩側髮絲也盡數剃除。

整理完後,無亂髮遮掩,阿九的面容頓時添上了幾分神氣,但面色卻依舊一片煞白,目光低沉陰鬱。

淮兒收起剪子,遲疑一會,轉而道,“我拿來的藥膏算不上好,都是我很久前上山摘草藥煉作成的,現在只能湊合用用。”

“草藥?”

她聲音輕盈,語調溫柔。阿九聽着,緊繃的神情漸漸舒緩,眉宇平展。

“對啊,以前窮,而且白哥哥身子不好。我得常常上山摘草藥,一是可以拿去賣錢,二是當作研究新葯的材料,那時我每天都徹夜翻閱醫書,盼着能探出些秘方、讓白哥哥喝了葯後,身子能舒坦些。”

“什麼病?”

淮兒一愣,手指摳緊了袖口,訕訕笑道,“不知道。就是因為不知道,才很可怕。”

阿九微闔眼眸,眉梢上揚,突然笑得一臉天真粲然,仿若渾然無視身處環境,“幫我解開這個可以嗎?”

他指了指脖上的鐵絲,啞聲道,“有點疼。”

淮兒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鐵絲鎖喉,乃是困其根本。程欽命令過,這鐵碰不得。

她移開視線,“先給我看看你的手。”

阿九立馬警惕地來回打量,眸子黯淡得像是灑了一層灰,眼角閃有凜冽的寒光。他抿緊唇,將手試探性地遞出一寸,剛觸及她的手指卻又急忙縮了回去,眉頭鎖如深秋。

“你要做什麼?”

淮兒見狀,一改柔弱的形象,略帶強硬地把阿九的手拽了過去。因動作稍大,牽動了他身上的傷口,阿九低低嘶喊一聲。

“別動。手髒了,我幫你擦擦。”

淮兒握住他的手,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血污臟物。她的動作極致輕柔,像是一片羽毛划過阿九的手心,撓得他漸漸放鬆了。

淮兒盯着他的指頭,神色肅然。手指斷口處一片穢黃,爬滿細小軟蟲,有發炎腐爛的趨勢,狀況不容樂觀。她抬眸見阿九沒有推脫拒絕的意思,暗暗鬆了一口氣,摸出藥膏、謹慎地上起葯來。

藥膏冰涼,一碰肌膚,便如寒流裹身,刺骨剔涼。阿九霎時雙瞳圓睜,劇烈地掙扎欲抽回手。

“別動。”

他一顫一顫的,胃裡翻湧,幾欲嘔吐,“不用敷藥…我的手沒事,不用上藥……”到後面,愈發驚恐,只餘下破碎的嗓音,“你放過我,放過我吧。”

淮兒一時按不穩讓阿九掙脫了,他像搶到寶貝一般將自己的手掌緊緊摟在懷中,她頓感無奈,眼珠子轉了一圈,出言道,“你可知大當家…他…”

“怎麼了?”阿九眸中浮現兇狠,等待她的後續,雙肩暫時鬆懈下來。

淮兒看準時機、匆忙將他的手抓了回去。她雖埋下頭,卻仍曉少年眼中鋒芒,手上動作不停,故意道,“你不會對大當家心懷怨恨吧?唉,這可使不得。眼下還是委曲求全,保命為上的好。大當家無殺你之心,最多只是讓你受些皮肉之苦。但如果你反抗的話,他只會愈發興緻盎然、想盡法子折磨你。”

阿九笑了,有點莫名奇妙的笑容,“然後?”

淮兒娓娓而道,“我是被一路追殺過來的,看慣了那些仇恨與復仇。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聽我一句勸……若你小看了蓮山,可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阿九聽着,嘴角弧度擴大,笑容蒼白,“我不會主動惹事。”

“那便好。”

淮兒舒出一口氣,“大當家是個外冷內熱的人,你別看待白哥哥不好,其實白哥哥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呢。‘闕’素來有美玉的意思,是一個極好的象徵。”

她低眉輕笑,“除了我之外,白哥哥的每一任夫人也都是他老人家選的,可謂盡心儘力。這些年我們流離在外,逢年過節,大當家總會託人送些補用過來。有吃食、衣被、桌椅,甚至連浴桶都有,面面俱到。”

“你不是說、你們很窮的么?”

淮兒一震,回頭時目光撞進少年空洞冰涼的眸子里,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大當家雖經常送東西過來,卻從不送銀子。我們又時常被人追殺,四處逃竄,一半時間待在山林間,大的物什帶不走,因是蓮山的東西也不敢賣。”

阿九低笑一聲,也不追問,眼睛微眯,轉而喃喃道,“原來白闕子有很多位夫人?”

淮兒聽聲,見阿九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在了對話上,急忙用紗布包紮好他的手傷,“秦月是白哥哥的髮妻。她逝世之後,大當家替白哥哥相中了四位妻子,但都因故在婚前就去世了,名字未寫入宗譜。我雖伴夫君多年,卻一直不得大當家喜愛,若非三年前的變故,根本無法有如今的生活。”

阿九默然,猛地抽回手,手心收緊。

“聽聞,你是天佑國十七王爺的世子?”

他自嘲地笑了笑,“白闕子連這個都告訴你?”

淮兒臉上浮現一抹紅暈,“他從不對我保留任何事情。相逢即是有緣,素聞天佑小世子是一位才子,不知你能否為我肚裡的孩子起個名字?單字即可。”

“起名?”

阿九垂眸,念道。心中一道聲音久久回蕩,‘你可知我為何要替你取名為阿九?’‘等你知道的那一天,我會殺死你。所以你還是不知道的為好,因這種事丟了性命可不值得。’

已經良久不曾憶起,差不多忘了,回憶里的鮮明輪廓也淡了許多。這樣挺好的對誰都好

不過一個名字而已,淮兒既然提此要求,隨便應了她便是。

阿九張嘴又合上,幾個字從牙縫裡溜出,“泓、清澈如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