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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有個孩子,在山上放羊。

有一天,山下的農夫聽到他在山上大喊狼來了,便紛紛拿着鋤頭和鐮刀跑上去打狼,結果他們卻連狼的影子都沒有發現,於是十分生氣地訓斥了他一頓。

第二天,他又喊狼來了,農夫們又衝上去幫他打狼,結果又沒有看到狼。第三天,他再喊狼來了的時候,已經根本不相信他的農夫們都不理睬他,於是,他和他的羊都被狼給吃掉了。

近來,初大鵬就時常地想起這個故事。

他念的書不多,也不懂什麼大道理,但知道這個童話,初見每周末放假在家就會給她妹妹初心講一些簡單的故事,這個故事他聽了去了,他還記得當時初見對初心說:“這個故事就是告訴我們,做人要誠實守信,千萬不能撒謊。”

當時初大鵬只覺得這故事幼稚,逗弄小孩子的把戲,但後邊轉念一想,又很疑惑,因為他知道狼群在發動大規模襲擊之前,總會先有那麼一兩隻狼進行試探性進攻,見到風吹草動就迅速跑開。這也就是說,前兩次農夫們跑上去的時候,狼群可能已經被嚇跑了,放羊的孩子根本就沒有撒謊。

小孩百口莫辯,一直到被狼吃掉。

現在,初大鵬便是這樣的一個感覺。

市體彩中心肖立軍是那隻狼,圍觀哂笑他的人就是農夫,他百口莫辯,或許,只有被狼吃掉,從樓頂跳下去,他才不是詐騙犯。

初大鵬是不敢跳的。

頂着烈日熬了許久,他終究還是從劇烈搖晃的廣告牌上爬下來,哂笑聲自然更大了,彷彿再烈的太陽都穿不透這滿世界的惡意,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甚至他的婆娘、他的女兒、整日待一起的張六順老哥,還有那些個吃干抹凈的親朋好友都不相信他,只叫他去坦白,張嘴閉嘴便是,“大鵬呀,你莫再糊塗哩!做個清白人。”

清白人!

呵呵~初大鵬不想掙扎了。

那便做個他們眼中的清白人吧。

但自那以後,他也不跟着張老漢下鄉去雲溪村了,只是張老漢挂念不下,來紅山弄找過他好幾次,苦口婆心叫他一起下鄉工作,不過初大鵬已經不樂意聽那些大道理,也不願意再為那些大道理而活,只是清醒的時候,實在痛苦,滿心滿腦都是彩票。這時候,酒精的好處便顯現了出來,整日的酒在他四肢百骸里流淌,醉生夢死,再沒有那些煩惱事,要不,就是去麻將館麻痹自己。

麻將館不是什麼安生的好去處,自打張雲起給初大鵬安排工作,他當了雲溪村農作物專業種植合作社的農資運輸員之後,有了正經事,便極少去了,如今重操舊業,每每他一到麻將館,所有賭徒便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初大鵬,好久沒見你來了!聽說你中了彩票?”

初大鵬不回答,找了個位置坐下,只對牌友說:“打牌!打牌!我有錢。”便掏出三五張皺皺巴巴的大團結拍在牌桌前。

有人卻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那張彩票一定是偽造的,假的!”

初大鵬睜大眼睛說:“關你他媽的臭卵子事!”

那人呵呵笑:“事到不管我事,不過我聽說你偽造彩票搞詐騙,前幾日還跑到市體彩中心跳樓,鬧得滿城風雨,你咋不跳呢?”

初大鵬漲紅了臉,額上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我只是爬了下桿,跳什麼樓,胡說八道……彩票本來就是真的,我沒騙人……我要自己的錢,算什麼詐騙?”接連便叨叨絮絮起來,什麼“肖立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狼!”,什麼“那群畜生豬狗不如!”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麻將館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後來的日子裡,他們問的次數多了,初大鵬卻突然轉了性子,不再氣急敗壞地爭辯什麼了。沒酒喝的時候,他總是一副頹唐不安的模樣,臉上籠着一層灰色,也不做聲;有酒喝的時候,那張青臉便只擺着一副麻木無謂的模樣,倘若那些個賭徒們糾纏問他:“大鵬,你是不是搞假彩票中的獎?”

醉醺醺的初大鵬便不住點起頭來:“是呀是呀,我搞假彩票中獎,嘿嘿!還是特等獎呢,八萬現金加一台嶄新的桑塔納!你大鵬哥厲害吧?”

這番話又一次引得眾人鬨笑起來,醉醺醺的初大鵬也跟着笑,甚至連他自己都已經覺得他就是個詐騙犯。呵!可不是嘛,想想以前乾的那樁樁件件偷雞摸狗上牆扒瓦的事,活生生的騙子哩,這麼想着,他便全身輕鬆起來,彷彿是用曾經的罪孽,洗滌了現在那顆在良善普通人和地痞混混之間游弋不定的心,喝酒也香,打牌爽利,連手氣都好,一路贏!

然而,整日整夜賭通宵達旦的打牌和喝酒,也不着家,折磨得他人已經不成樣子,蓬頭垢面,滿嘴腥臭,那雙猩紅的眼珠子吊著黑黑的眼袋,像病癆鬼似的。

麻將館老闆難得好心腸,也或許是擔心鬧人命,勸他回家休息好了再來,這時候初大鵬就嚷嚷什麼“老子有的是錢!”,“那群畜生豬狗不如!”諸如此類的話,引得眾人又鬨笑起來,麻將館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一直到這天的周五,初見出現在這裡。

她是放學後專門來找初大鵬的。

麻將館裡的牌友們都知曉她,初大鵬的閨女,模樣長得頂漂亮,成績也是頂呱呱,要說紅山弄里能冒金鳳凰,那大概非這個女孩莫屬了,但這也叫他們實在稀奇,初大鵬這麼一個死了沒人埋的吊門漢,竟然培養出了這樣一個出彩的姑娘。只是,這個姑娘大概是瞧不起這種地方的人的,進門後,便一聲不響的直接走到初大鵬身前,盯着他那又黑又瘦已經不成樣子的臉,說:“我媽叫你回家。”

初大鵬只看了初見一眼,便把精力放在了手中的字牌上,叫喊着牌友們繼續打牌,似乎把他女兒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只是最後,他還是對着空氣講了一句:“你回家!以後不準來這裡!”

初見見他這般樣,倒沒再勸他,而是伸手奪了他的字牌,直接扔在地上,初大鵬氣得照着牌桌“嘭”地擂了一拳!便站起來要打初見。

初見盯着他:“你打。”初大鵬高高舉起的手臂,輕輕放下了。

旁邊的幾個牌友們見他這般窩囊樣,又鬨笑起來,說什麼“大鵬可真孬哩”、“連自己娃娃都不敢教訓”之類的調笑話。

初大鵬漲紅了臉,嘴裡罵了句:“笑個屁!”便連忙將初見拉出門外,然後盯着她看了兩眼,好聲好氣的講:“我晚點就回,一定回,你先回去吧,以後不要來這種地方了,這沒一個好人。”

說罷,初大鵬轉身要走,只是剛挪了兩步腳,他就遲疑起來,像有什麼心事,過了一會兒,他又回過身,湊到初見近前,壓低了聲音問:“你講,一個人幹了壞事,是不是一輩子當不得人了?”

初見呆住了。

這時初大鵬已自顧自擺起了手,那張烏青的臉同時顯現出頹唐來,隨即,他從口袋裡拿了兩張皺巴巴的大團結塞初見手裡:“你去上學吧,我等下就回家。”頓了頓,又講:“你要好好念書哩,莫管我這樣式的人。”話一出口,他似乎是臉上躁得慌,便頭也不回地鑽進了麻將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