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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後的第一個清晨。

西北風颳得干凶,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張雲起嗦了一碗鮮辣的棲鳳渡魚粉,打着幸福的飽嗝,去學校,泡茶、看美女,順帶搞搞學習。

大清早,天寒地凍,張雲起剛出門,看到家裡老五小小和幾個背着書包的小傢伙,在去學校路上的雪地里瘋跑,他們吃着一毛錢的糖,裹得像毛茸茸的球,跑在雪裡,笑聲飄蕩在充滿了人間煙火的巷頭街尾,大概有一種全世界都是我的的趕腳。

市一中的校園裡,已經白茫茫一片。

學生們都擠在教室窗邊和走廊上看今年的第一場雪,也有好多人跑到樓下團雪球,往身邊的人身上扔,往樓上的人身上扔,還有幾個人聯合起來把一個人扔到雪堆里,砸出個大字坑。

大家都笑得很開心。

這時候,大概沒有人再去想明天有沒有考試,成績合不合格。因為這場雪,被各種各樣考試填滿的高三,好像顯得沒那麼沉重了。

當然,也有樂極生悲的事兒,課間的時候156班同學到教室里打雪仗,劉子誠和肖雪梅互相扔雪球,不小心把窗戶玻璃砸碎了,很快的,這兩小傻逼就勾着腦袋瓜子像小雞仔一樣被領進了老班王明榛的辦公室聆聽教誨。

楊偉今天沒來學校上課。

張雲起也沒有覺得意外,雖然他想找個時間和楊偉聊聊。

哥們一場,有些事,不說也得做。

中午放學的時候,張雲起沒有陪初見一起去吃飯,他打電話把馬史叫了過來,買了花籃和水果,開着車去了一趟市一醫院,按照柳東盛給的地址來到了一間病房前。

病房裡是空洞的白色,沒有什麼物件,顯得簡陋,一個女人躺在病床上,五十多歲的樣子,瘦骨如柴,鼻樑上搭着一副眼鏡,正半躺在病床上看報紙,她面色蠟黃,嘴唇乾裂,但神情出奇地平和。

張雲起伸手敲了敲門:“阿姨,請問你是楊偉的媽媽嗎?”

女人抬頭,聲音很輕:“是,你是?”

張雲起走了進去,讓馬史把帶來的東西放下,笑着說:“我是楊偉的同班同學,也是好朋友,我叫張雲起。”

女人怔了怔:“這樣呀,你有事嗎?”

張雲起笑道:“也沒什麼,今天剛好來這邊,順帶就過來看看您。”

女人有些訝異,她大概是沒有想到這麼年輕的一個娃娃竟然懂得這些禮節:“那你快點坐,娃娃,謝謝你。”

張雲起拉了一條椅子坐下說:“阿姨,你現在身體感覺怎麼樣?”

“還好還好,我這把老骨頭呀,死是暫時還死不了,就是不怎麼能吃得進東西了,醫生說我這個病,也不能吃太營養的東西,腎臟承受不了咯。”李月華平靜的聲音當中帶了點笑,這大概是一個骨子裡生性爽朗的人,文化程度也不低。

來之前,張雲起有想過他將要面對怎樣一個場景,本以為是被悲觀和壓抑籠罩的,然而在和楊偉媽媽李月華拉家常的過程中,張雲起卻只感受到這個紅星的國企老領導面對生死的坦然態度。

今年10月份的時候,森海電工在主管部門的默許和凰城集團的授意下,帶隊進駐紅星電子廠,要把紅星電子的生產線全部關停,強行推動紅星電子破產,只是遭到了職工們拚死抵抗,最後雙方演變成了激烈的衝突。

楊偉的媽媽李月華是紅星電子生產車間主任,兼任職代會秘書長,屬於在紅星電子幹了二十多年的老領導,可以說,她的大半人生都貢獻給了這個廠子,在職工當中的心中德高望重。

那場衝突當中,她是領頭人。

衝突的過程張雲起不太了解,柳東盛只是說當時現場很混亂,李月華突然暈了過去,本來大家以為被人打了,誰知道把她送到醫院一檢查,噩耗從天而降,是尿毒症。

張雲起對這玩意兒也不太了解,他只知道得了這種病的人會非常瘦,食慾消退,早期沒有明顯的癥狀,而且是不可治癒的,不可逆轉的,到了中晚期,除了血液透析、腹膜透析和腎臟移植延緩生命,別無他法,但高昂的醫療費用,足以讓一個小康之家墜入絕境,更不消說是在普遍不富裕的90年代。

“媽,這是……”

張雲起聽見聲音,扭頭,看見端着飯盒站在門口的楊瑾,怔怔的看着他。

病床上的李月華招手說:“小瑾,快來認識一下,這是你老弟的同學,叫雲起,今天特地跑過來看我呢,多有心的好孩子呀。”

張雲起笑着點頭:“你好。”

“你好。”楊瑾大概是想到了那天晚上夜宵攤相遇的事情,有些拘謹。

張雲起起身看了眼時間,說:“阿姨還沒吃飯是吧,那我就不打擾了,我下午還要上學。”

“要的要的,不能耽誤了學習。”李月華放下報紙,那張乾癟蠟黃的臉笑得熱情:“下次有機會和楊偉一起去家裡玩,等阿姨身體好了,給你做好吃的。小瑾,你送送雲起。”

張雲起笑着擺手:“不用,阿姨,你好好吃飯,我就先走了,下次我再來看你。”

張雲起打了一聲招呼,轉身和跟個木樁子似的的馬史一起離開病房,但是楊瑾還是跟了出來,在走廊上叫了一聲張雲起。

張雲起停下腳步:“怎麼了?”

楊瑾遲疑了一下,伸手把病房門輕輕合上,才在走廊上和張雲起說:“謝謝你今天來看我媽,還有一個事兒,得麻煩你一下。”

張雲起笑:“你說。”

楊瑾道:“這幾天楊偉身體不舒服,麻煩你幫忙向老師請個假。這件事……我媽不知道。”

這話叫張雲起心裡奇怪,但他還是點頭應了下來,隨後又說道:“對了,你今年大四了吧?”

楊瑾點頭:“是呀。”

張雲起道:“明年就是大四下學期了,有沒有中意的實習單位?”

“還沒。”楊瑾搖了搖頭,本來臨近大學畢業,工作的事情是最重要的,她心裡自然也是急的,但現在家裡處於這樣一個困頓的局面,她連正常的上課都難以做到,更不消說去找工作了。

當然,楊瑾心裡也有點古怪的感覺,她感覺得出,這個和她弟弟一般大的男生是大富大貴人家出身,也有一副好心腸,只是說話口吻可真像大人。

“這樣,我給你介紹一個地方吧。”張雲起倒沒有多想,跟馬史要了一張王貴兵的名片遞給楊瑾:“聯盛,就在燕泉大廈,你到前台找王貴兵王總就好。”

楊瑾怔住了。

張雲起沒再多說,和馬史一起下樓。

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天上彤雲密布,朔風狂卷,大街上風雪依舊,他對馬史說道:“去收費處預交一萬塊錢吧,你回聯盛跟王貴兵說一下給楊瑾安排的事,我自己回學校。”

馬史點頭說成。

張雲起正要出門,看見對面有一幫人急急地推着一輛平車往急救大廳跑,車上的人渾身是血,眼睛緊閉,頭歪在一邊。

旁邊有知道實情的人在嘆氣命運無常,說他的妻子幾個小時之前剛生了一個兒子,喜當爹的他一高興到醫院對面的馬路餐桌上喝了一瓶白酒,回來的路上,被一輛外地運沙石的卡車撞個正着。

這究竟是為什麼?

空蕩蕩的馬路,怎麼單單就撞上了他?他可能還沒來的及仔細看一眼自己的兒子,他的媳婦可能還在病房裡昏迷着打點滴,新的一家三口還沒有得及團聚一分鐘,一條生命就這麼沒了?一個家庭就這麼毀了?

張雲起點了根煙,抬腳步入風雪之中。

背後平台車上的那個血人,已經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