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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些啥,盡給添堵。

眼下這些職工抵抗這麼激烈,拆遷肯定進行不下去,但這事兒就一定能有一個好結果嗎?張雲起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樣的一種心態看的這場戲。

他心裡很清楚,紅星的這次拆遷涉及到市裡面的時代商業巷項目,撇開其間可能發生的權力尋租不說,強推紅星破產,市裡至少在表面上可以從凰城集團手中獲得了一筆可觀的破產安置費用,時代商業巷項目也能得以啟動,所以凰城集團入場參與重組,並且是從轉制重組中的國企工業用地入手,避開招拍掛,以一定的出資補償換取政策性扶持,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的,因此無論職工們怎麼鬧,怎麼折騰,紅星都逃脫不了破產重組的命運。

即便是今天被這些工人們阻止了,還有明天,還有後天,還有大後天!為了得到這塊開發商們眼中的風水寶地,高山是有無數個手段輪番上場的。

現實就這麼殘酷。

張雲起升起了車窗,卻還是能看見洶湧的人潮當中,楊偉媽媽李月華傲立在風雪之中的瘦弱身影,他扭頭對馬史說:“回吧。”

冬至後的天氣一直是冷的。

臨近年關,張雲峰和張曉楠的婚事已經緊鑼密鼓的籌備起來,婚禮定在1995年的1月1號,張媽張爸覺得沒必要大操大辦,大概是開十來桌,請些老家的街坊妯娌親朋好友,在市裡酒店吃一頓。

婚房已經準備好了,是張雲起出錢買的那套三居室,早已經裝修好了,酒店也預定妥帖,是江川最高檔的雄森大酒店,具體的事兒都是張爸張媽在操持。

張雲起除了去了一趟雲溪村的龍景園產業園了解了下搬遷情況,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學校里度過的。

眼下聯盛被李季林安排的妥妥帖帖,龍景園職工們的搬遷意見解決了,他沒什麼好操心的,不過紅星最近不太明朗的情況讓他有些舉棋不定,現在是按兵不動,但往前一步,就是等於直接與高山為敵,在江川的地界上,高山自然算得上是一個讓他印象深刻的人物,但他歪好活了兩輩子,對於從瀕危破產的國企的重組環節入手,套取低價地皮的騷套路見得多了,談不上畏懼,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只是收益和風險完全不成正比。

這一天的體育課上,班上的學生都在樓下的雪地上玩兒打雪仗,張雲起趴在陽台上,曬着沒有多少溫度的太陽。

“怎麼坐在這裡發獃,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吶。”說話的是初見,她走過來,嘴角含着淡淡的笑容,臉上有冬日的寒素和清瑩:“昨天的數學作業你都沒有做,等下又要給老師批評了。”

張雲起笑了笑,他對初見倒一向有啥說啥:“怎麼說呢,就是最近有個事我還沒有想明白,也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初見怔了怔:“擔心後果,是這樣么?”

張雲起笑:“這麼說好像也沒錯,不過顯得我好像很懦弱似的。”

“不是懦弱,不過,我也說不清,不太明白這樣的感受。”初見是不大能懂,畢竟張雲起是一個成年人,思維方式是成熟甚至還有些市儈的,面對任何事情,都會在第一時間權衡利弊,再做出反應,說白了點,這個世界上已經少有能讓他燃燒起少年人的熱血了。

初見抿了抿嘴,說:“在學校里還是不要想這些事情了,體育課沒事的話,你要把昨天沒交的數學作業做完,這個時候可不能落下課程。”

張雲起看了眼身邊滿臉認真的女孩,將她有些涼的手攥在手心裡,笑:“我不會做咋辦?”

“我教你吶。”

“晚上回你卧室再教吧?”

“不好,今天下午要寫完的。”深冬零落的雪裡,初見小臉紅撲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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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學校裡面對着堆積如山永遠做不完的試卷和作業,有時間的時候,張雲起也會去市一醫院看看楊偉媽媽李月華,她的精神狀態倒是好的,人也積極樂觀,那天在紅星廠大門發生的拆遷衝突似乎從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她進食少,身體一日一日消瘦下去。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紅星電子廠廠長柳東盛往市一醫院跑的次數也勤了起來,張雲起好幾次都在李月華的病房裡碰到了他,每次都拉着他聊一會兒,為了那幾百號紅星職工下崗安置的問題。從這一點可以看出來,柳東盛的腦子是清醒的,只不過職工們未必會聽他的話。

有柳東盛在,李月華自然是已經知曉了張雲起的底細,有一天,她突然問張雲起對紅星眼下的情況有什麼看法。

張雲起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直接說道:“阿姨,既然你提到了這件事,那我也可以跟你談談我對這件事情的想法,其實在市裡面的高位推動下,事態發展到眼下這種程度,紅星的破產重組,已經是不可能避免的事情了,這個我不知道紅星的職工們有沒有心理準備,如果還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事態將會往更加極端的方向發展,當然,該爭取的利益,廠子里一定要全力爭取,我個人認為,和森海集團這邊,太過剛直並不一定是最好的解決辦法,邊打邊談還是很有必要的,拖字訣要發揮出來,畢竟,紅星的目的不是玉石俱焚,而是逼森海拿出一份足夠有誠意的安置下崗職工的方案。”

李月華聽到這裡,蠟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溫和的笑容,她扭頭對病房裡的楊瑾楊偉兩兄妹說:“小偉,你和你姐出去一下,把門也關上,我有幾句話想跟雲起說。”

楊偉和楊瑾對視了一眼,兄妹倆似乎都有點惴惴不安,但都沒有作聲,一起離開病房關上了門。

“阿姨,你有什麼事?”張雲起問。

“娃娃,你做過的一些事,柳廠長都跟我說了,我是真沒有想到哩。這個世界,以後就是你這種年輕人的呀。”

嘴裡感嘆着,李月華撐着床架從病床上走了下來,張雲起本以為她想下來走走,伸手去扶,然而叫他沒有想到的是,李月華擺擺手拒絕了他的攙扶,然後對着他直接跪了下去。

張雲起怔住了:“阿姨你……”

李月華蠟黃的臉上還帶着溫和笑容,她仰着頭說:“娃娃,我知道,這樣有點為難人了,但阿姨總怕現在不說,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