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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媽作為一個從凄風厲雨中走過來的窮苦人,這輩子經歷了太多的磨難,今賣菜老饒遭遇,讓她有些感同身受了,情緒不怎麼好,初見在寬慰她。

張雲起在想給市長打報告的事。

今這個事情有必要讓楊家榮知道,他在街上都能隨便遇到城監人員這麼亂搞,明這不是個例,明他熬的這鍋粥裡面有無數顆老鼠屎。他可不想鬧得民怨沸騰,更不想以後被家鄉父老戳脊梁骨,冠以為富不仁的名頭。

當然,讓楊家榮了解這件事,對城監隊伍加以整頓,規範攤販整治行動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保障相關弱勢群體的利益。只有這樣,整個項目才能安穩推進。

這方面市裡面肯定是很難的。

普通人談錢傷感情,現在的財政談錢是要命。這件事只能張記餐飲來做。

張雲起的初步想法是,張記餐飲對部分殘疾人員、農村困難人員等流動攤販進行救助性安置,而不是強制性驅趕,可以適當減免租金和押金,照顧性進場創業。這部分成本也由張記餐飲承擔。

在夜市這個項目上,張記餐飲本身就享受了稅收優惠政策,為老百姓做出部分讓利是很有必要的。另外,在招商期間,張記餐飲還可以拉入銀行,為部門入駐夜市經營商家辦理低息低率入駐貸款,提供上門點對點金融服務,開通夜間金融服務等等。

“老三,你認得這個單位的人?”

正想着這些,張雲起聽老媽忽然問他,他笑着:“不只認識,跟他們的頭熟得很。”

這話只不過是讓老媽別多想,他和城監大隊並不熟,只是開會的時候聊過幾句,留了聯繫方式,不過他和城監大隊的上級熟,跟城監大隊的上級的上級更熟。

這事兒就是他搞出來的,幾個相關部門單位的頭頭坐一塊兒開了好幾個會,飯也沒少吃,市城監大隊在這裡面只是相關行政單位的下級單位,負責跑腿幹活的。市城監大隊大隊長上了會,坐最後一排。不過,這個大隊長跟裕仙里夜市的具體運營負責人,也就是他大哥張雲峰應該是比較熟的,畢竟有些攤販入駐的事情需要對接。

張媽還是有些擔憂,怕自己兒子為了處理這事壞了規矩:“讓那三個無法無的傢伙去拘留所蹲15,你讓他們單位的領導做,他們就會這樣做?”

張雲起道:“我跟他們單位的領導雖然熟,但這個不是我了算的,什麼都要按照規矩法律辦事。他們在管理流動攤販過程中,對執法相對人實施了故意損毀財物和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行為,就要受到行政拘留十五日的處罰,還要賠償老百姓。只不過普通老百姓都不懂這些,也找不到地方投訴。所以他們才會這樣肆意妄為。”

張媽這才放下心來。

奔馳到了張家樓下,張媽先回家。

張雲起又把車子開到了初見家樓下,打開後備箱,準備把買的裙子和水果等其他東西搬下來時,初見想起了什麼,忽然:“對了雲起,我們班上的肖雪梅,他媽媽也是在街上擺攤賣衣服的,前在班上聽見她,最近市裡面出了挺多起今這樣的事情,城監的工作人員趕着攤販滿街跑。還有楊偉,他不是在擺攤賣燒烤么。”

到這裡,初見略略有些擔憂,她當然知道楊偉和張雲起關係很好:“不知道他怎麼樣了,會不會遇到今這種事。”

張雲起搬東西的手停住了。

過了好一會,他笑了笑:“楊偉是什麼情況我還不知道。不過,城監規範攤販擺攤的事,是我推動的。”

初見怔住了。

張雲起繼續道:“這是我給市裡提的一個建議,對違章佔道燒烤攤點及流動佔道經營攤點進行整治清理,市裡面就出台了流動攤販專項整治方案。所以某種意義上講,今發生的事情,還有你的那些事情,我也有一些責任。”

聽到這些,初見是不大理解的:“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張雲起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人總是習慣基於自己的立場和視角去評價一件事情的好壞,但能夠洞悉到事情本質的永遠都是極少數,所以這個世界上才會有這麼多的偏見、誤解。初見自然不至於對他有什麼偏見和誤解,但這個女孩還只是一個沒有太多社會經驗的理想主義者。

他看了看色,突然對初見:“走,我帶你去一趟蘇仙嶺。”

初見怔了一下。

然後,她被拉上車,直奔蘇仙嶺而去。

前段時間,他們班上搞集體活動,剛剛爬過一次蘇仙嶺。這次再來,倒是輕車熟路,不過晚上的景色大不相同,燈並不多,路也難走幾分,好在是不冷不熱的仲春氣,時間也早,兩人沿着青石板路拾階而上,爬到蘇仙嶺山頂時,有寺廟佛光,視野開闊了起來。

初見擦了擦臉頰上晶瑩的汗水,:“為什麼突然想來這裡?”

張雲起已經站在山頂欄杆邊上,他望着山腳下的萬家燈火笑道:“沒什麼,就是想帶你看看江川市的夜景。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

這兩句詞出自北宋文學家秦觀被貶江川時,寫下的名篇《踏莎肖江州旅舍》,為鼎鼎大名的三絕碑之一,詞中流傳更廣的,是那句“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初見對這首描寫家鄉的古詞了解甚深。

秦太虛浸淫佛道,作品多有出塵之意。

霧失樓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這句詞指的是,眼前的樓台、津渡,都是虛幻之景,在現實中並不存在。

張雲起想表達什麼?

眼前所見的江川城夜景都是虛幻的么?

初見這時候才把目光望向山下,城區里鱗次櫛比的幢幢屋宇已經亮起的燈火,密密麻麻種在漆黑的大地上,像星海。她忍不住:“好美。我第一次晚上爬蘇仙嶺看夜景。”

張雲起趴在欄杆上笑了笑:“你知道我們江川當下的兩大支柱產業是什麼嗎?”

初見自然不知道,但她臉上顯得很有求知慾,笑:“什麼?”

張雲起伸手指向了夜幕下的城市的最南邊:“那裡,是全國聞名的寶山礦都,再往北走,半個時的車程,就是封陽,封陽最西邊,是我們曾經去過的金坪礦區。你應該知道,我們的家鄉是有色金屬之鄉,賣礦的;也是中國八大煙草種植基地,賣苦力的。我們的產業就是礦和煙草。”

到這裡,張雲起點了一根煙:“這兩年里,有時我會想這樣一個問題,二十年後,老一輩人年紀大了,年輕人還願意挖礦嗎?還吃得下種煙草的苦嗎?”

“應該吃不了。”初見:“像我們,應該是要出去的。”

“是的,但是為什麼要出去呢?”張雲起自問自答:“因為在預期當中,以後這裡不會有好的工作機會,我們要去大城市闖蕩,至於挖礦種煙草這種苦事,更不會有年輕人甘願做了。另一方面,我們江川地界和廣東相連,年輕人們都會去廣東打工,而江川,將成為全中國最大的廣東流動人口加油站。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以後我們家鄉沒壯勞力了。”

“沒有壯勞力,城市就會失去活力,不斷空心化,消費更加低迷,產業更難升級,青年人在這片土地上看不到希望,只會不斷的逃離,陷入死循環。墨西哥有這樣一句話:墨西哥的悲劇在於,離堂太遠,離美國太近。單純從人口流失這個角度來看,這句話也同樣適用於江川和廣東的關係。“

“那要怎麼辦才好呢?”

“市裡面已經在做了,從國營企業改制和籌建國有空殼平台公司加投融資環節着手,發揮資本 市場化的力量,一定要打造幾個江川市的特色產業出來,讓年輕人有好的工作機會,提振消費,充盈市財政,這樣,才能在大規模推動基礎建設的同時,解決當下市裡面的重組遺留債務和冗員安置這兩個要命的大問題,並且儘可能地抑制集體土地、工業用地和商住用地的價差過度背離,我們的家鄉才有希望,未來的年輕人才有希望。”

到這裡,張雲起轉頭望向了身邊的女孩:“初見,現在我可以回答你,我為什麼要推動市裡面出台專項整治行動。規範攤販經營、優化市容市貌其實是最基礎的,這誰都知道,我的想法是打造湘南省最大的旅遊觀光夜市,把攤販引導進夜市,規範統一經營,發展實體產業經濟,提振消費,尤其是帶動農產品銷售,從而拉動農業產業向規模化、機械化的現代農業發展,進而構建特色農產品全產業鏈,深入落實市裡面的國營企業改制的新思路。未來,在我的設想中,拉動江川市經濟發展的馬車,應該是旅遊消費產業、特色農產品產業,或許,還有電子消費產業。”

“我不知道我的這些你能不能理解。今發生的事,我預想到過,但真的碰上了,還是挺影響心情的。”

張雲起撣璃煙灰:“怎麼呢,我當然始終相信我們國家會走向強盛。這種想法有很多的理論支撐,但從根本上講,不需要。它就是一種樸素的信念:相信中國會更好。這種信念不是源於臆想,而是源於司馬遷、杜甫、蘇軾,源於“一條大河波浪寬”,源於對中國人勤奮實幹的欽佩!然而,國家要更好,要不斷發展,就必須改革;要改革,就必然有人犧牲一些利益。犧牲的那部分,不管怎樣掩飾,往往都是底層。時代的一粒塵埃,落在老百姓的身上,就是一座大山。有的時候,面對一些突發的問題,我也懷疑我做的這些事情到底是對是錯,但是吧,少談一些主義,多干一點實事,我努力去做了。問心無愧。”

仲春的夜晚已經漸漸深了,月上樹梢。

初見怔怔地看着張雲起的側臉,她從沒有聽過他這般地吐露過心聲。

在許多人看來,這個少年人似乎已經什麼都有了,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難以企及的聲名與金錢,他唾手可得,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以一種沉靜平和的姿態,腳踏實地的努力着,極少去解釋什麼,以至於有的時候,連她也疑惑這個少年人還想要追求的是什麼。

現在,初見覺得她知道了。

每個時代,都有它辜負的人。在滾滾洪流中,個人命運,微不足道。但是對於眼前的這個少年人來,最怕被辜負的,大概是他的卓識,和對這片土地的赤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