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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令已近清明節,要下雨了。

一個天氣陰沉的午後,張六順張老漢在迴轉江川市的路上感嘆清明前後一場雨,強如秀才中了舉。今年他們華豐的莊稼地里,又有一個大好收成了。

如今的張老漢,既是雲溪村村集體股份合作社理事會的一員,又肩跳着華豐公司農資管理員一職,還是雲溪村閑話中心的「聯盛集團老董事長」,有里子又有面子,在老家的日子過得暢快愜意。

張老漢的工作主要是管顧着華豐公司化肥、種子、飼料等農資物料的進出庫,上面安排了兩個青壯漢子幫襯,他主要清點清點數目,簽簽字,清閑的很。

這個閑呆不住的老漢,沒事兒就找他們公司的王景山。一來二去,這一老一少關係瓷實的很。

王景山是公司總經理譚勝和從湘南農業大學聘請來的農業技術專家,年輕有為,性格開朗,主要是本事過的硬。

張老漢每天跟在他的屁股後邊,研究的都是農業專業知識,比如基地的鴨子如何高效率受精,老母豬幾點配種合適,一隻公雞配多少只母雞戰鬥力最強……

研究起了這些以後,張老漢再也沒有興趣跟村裡的莊稼漢一起下地干那些糙農活了。他每天跟着王景山紮根在雞屎鴨屎豬屎堆里,被熏陶的如痴如醉。

江川的家也不想了。

每過半個月,他才迴轉一趟。

這次家裡老漢回來了,又臨近清明節。張家主事人張媽卻是想着叫幾個兒女一家人聚一聚熱鬧熱鬧,順帶商議今年掃墓的事。

平日里老張家的人各忙各的事業,想要妥妥帖帖一起吃個團聚飯已經不再是易事。為了這個事兒,張媽老早就給老大張雲峰、老二張秋蘭、老三張雲起都打過了招呼。

這天張雲起在家裡做飯。

這是除夕以來,他第一次給老媽幫廚。

做菜的時候,張媽又不住的講:「今天老大老二都來了,一家人難得一起吃個飯,老三吶,要不你開車去把你妹妹接回來?她就算要在醫院照顧朋友,吃個晚飯的時間總有吧?」

張雲起笑着說:「我上午就去醫院跟春蘭講了,她告訴我說她那個同學彭莉身體狀態特別差,她走了就沒人看護,今天晚上就不過來了,等彭莉爸媽趕過來,她馬上就能回家住了。」

張媽嘆了口氣:「這閨女咋個回事。」

張雲起沒有再作聲,埋頭洗菜、切菜、炒菜……

老大張雲峰帶着張曉楠六點多才趕來。

張曉楠挺着個大肚子,已經有了身孕。

張雲峰西裝革履帶着名表,已經是一副風風火火的派頭,進門後,他把一塊歐米茄表給了張老漢,父子倆沒嘮兩句,張雲峰就走進了廚房,他要和正在做菜的張雲起嘮嘮裕仙里旅遊觀光夜市的事情。

張雲起不想鬧得怨聲載道,就攤販整治行動這件事情,給市裡面打了一份報告,指出要加強規範城監人員的管理,並且提出由張記餐飲對部分困難流動性攤販進行救助性安置。

雖然說這是在割張記餐飲的肉,但張雲峰也沒有明確反對這樣做,只是吧,這個救助性安置要有一個界限,要有一個底線。哪些群體?多少攤販?免除多少金額?多長期限的租金?等等等等……這些尺度跟市裡面的意見相關,他要張雲起給個大致說法才好辦。

老二張秋蘭,他丈夫牛奮和兩歲半大的外甥天天是後腳跟趕來的,提着大包小包的名牌衣服和營養品。

東西往地上一擱,牛奮就拉着張雲起嘮起了他操持着的龍景園產業園,聯盛位於雲溪村的罐頭加工生產產業園區如今已不在滿足於只生產系列罐頭產品,連名字都改掉了,改成龍景園農業產業園。

聯盛總經理李季林謀划著要往江川特色零食和飲料的方向橫向發展,牛奮自然忍不住近水樓台先得月要跟他娘家弟弟打探一下情況。

張秋蘭也扯着張雲起要談新成立的聯合時代電子公司這個重大事情,她領導的聯眾現在在遊戲電子產品方面的銷售額已經走到了瓶頸期,張雲起即將上馬的VCD項目,無疑是聯眾再創輝煌的一劑強心劑。她需要張雲起明確一下代理方面的大問題,也想搞清楚聯合時代的運營方式。

一直到吃飯的時候,這些哥哥姐姐們才感覺到這個家裡少了一個人。

張媽說春蘭在醫院照顧她動手術的同學。

哥哥姐姐們這才端着高腳杯喝紅酒,繼續拉着張雲起談各條戰線上的工作。

這時候張爸張媽是完全插不上話的,張媽給越養越嬌氣的外孫天天喂飯,張爸一個人喝着老家釀的梅子酒,他又想回到那片可以把腳深插在厚重泥土裡的廣闊農村了。

張雲起喝了不少的酒。

送走家人,他躺在床上,沒半分睡意。

這次家庭聚餐氣氛怪怪的,好像沒有誰能夠理解誰。哥哥姐姐們的心思在事業上,老爸老媽的心思在家常里短當中的親情上,而他的心思全在妹妹春蘭上。

從接到那個刀哥的電話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兩天時間,如果再找不到春蘭,他已經很難找到合適的理由去搪塞家人,不過三十萬的贖金王貴兵準備好了,馬史也抓住王金山這條線索一步步逼近真相。

這件事情,大概也應該很快就會有一個不錯的結果了。

這麼想着,張雲起也沒能夠安下心,他在等,在一分一秒過去的時間裡煎熬的等,一直等到窗外遠處那些屋宇亮起的燈一盞一盞熄滅,黑暗徹底籠罩大地,手機,終於在寂靜的房間里響了起來。

張雲起出門下樓。

奔馳已停在樓下,開車的是王貴兵。

張雲起上車後,王貴兵說道:「馬史,也找到了春蘭,就在紅山弄棚戶區,但是電話打到一半,馬史聽見阿賓那邊傳來一道悶棍聲,然後就沒有了動靜,估計,阿賓被人偷襲了。現在馬史派人在找。」

張雲頭:「過去吧。」

王貴兵一腳油門,奔馳駛出小區,駛入夜色深沉處。

******

紅山弄棚戶區。

聯眾外事部的工作人員,是九零年代任勞任怨的韭菜。深更半夜的,全部被他們的老大馬史給拉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加班。

事情已經到了沒有辦法解決的地步。

他們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阿賓在電話里說的那句:「春蘭找到了,在紅山弄棚戶區。」

馬史下了死命令,掘地三尺,今天晚上必須要把人找出來!

然而紅山弄那麼大,又是深更半夜的,他們也不是條子,師出無名,實在是難為人的纏麻事。

然而馬史管不了那麼多,這樁事情他全權負責,壓力很大。他現在最擔心的已經不是阿賓失蹤,線索斷掉,而是已經打草驚蛇了,春蘭的安全受到極大威脅!

既然已經打草驚蛇,也沒有別的線索,那就用最笨的辦法,四十多號人馬,被馬史分成了二十多個小組,每個小組負責一個片區,從片區邊緣處挨家挨戶地找。雖然這麼做可能驚到對方,對方直接跑路,但沒辦法了,已經打草驚蛇了,要跑也應該跑了,他們至少也要把對方藏匿的具體地點給翻出來。

為了給大半夜擾民找一個不被老百姓罵娘的說得過去的理由,腦子靈醒的王貴兵想了個招,他打電話把正在床上睡覺,完全不知曉這樁事情的李季林轟醒,讓他派人拖了幾大卡車龍景園的禮品罐頭。

然後,外事

部的七尺壯漢們,一個個化身聖誕老人,半夜送新春大禮包。

奔馳車停在紅山弄入口處。

張雲起和王貴兵一直坐在車裡,抽煙。

張雲起躺在搖下的車椅上,遙望着凌亂的街頭,深夜之中的紅山弄如墜黑獄,堅硬的天際線隱沒在看不透的薄霧裡。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着,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黑色的天空變成淺青色,直到奔馳車裡的煙霧濃的跟着了火似的,一個青年從遠處跑了過來:「老闆,找,找到了!」

煙屁股飛出窗外,張雲起推門下車。

穿過泥濘的泥巴土路,一行人很快來到那三間瓦房前。

推門進去,入眼處,灰白色的牆壁已經起皮脫落,掛滿蜘蛛網的房樑上懸吊著一盞電燈泡,在電燈泡散發出來的昏暗燈光下,有馬史找到的四顆子彈殼,有一灘一灘的還未徹底乾涸的血跡。

所有人都是沉默的。

所有人都望着面無表情的張雲起。

馬史跟在後面:「老闆,是我的失……」

張雲起擺手,打斷了馬史的話。

他蹲下身,從一垛凌亂的稻草堆里,撿起一片布料,一塊被大力撕扯下來的藍色的襯衣布料,上面沾了鮮血。

他就在那堆稻草堆里,緊靠着右側牆壁坐下,看了眼手裡的布料,目光又望向正對面牆壁上不知道是誰打出來的一個彈坑,想了很久,才問馬史:「趙世明的二奶你有她的

「有。」馬史點頭。

「把她嘴裡的髒東西給我全部撬出來!」張雲起將沾血的布料塞進兜里,起身出門,有冷風吹過,陰沉沉的。

時令已近清明節,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