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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其實就是一個玩笑。

不管什麼境況,都能用開玩笑解釋。

比如說話得罪人,別人責問:“你這人怎麼說話呢?”

“不好意思,我開玩笑的。”

甚至出門被車撞了,那也是老天跟張雲起開的一個玩笑。

當然,很多事情是瞞不住的。張雲起也沒想瞞。做人,坦蕩就好。他只是不想讓一個好好的同學聚會硬生生地變成一個名利場,不想讓大家無法接受當年坐在同一間教室的窮酸學生,卻在短短兩年多的光陰里,顯得差距那麼大,以至於雲泥之別。

歲月橫亘其中,人生的分水嶺清晰可見。

這樣的改變,容易讓人五味雜陳。

這是張雲起最初拒絕參加這個聚會的原因,但他拒絕不了紀靈。他當然有虛榮心,不過多少還是在意點兒曾經的同窗情誼,不需要這些老同學朋友的巴結討好,把他當親爹一樣供着,真有難處有求於他的,大可私聊,電話聊,床上聊,come~baby,什麼都好聊。

當然,這頓飯吃的還是相當動情的。

大家喝了點酒,通過一些遊戲節目,全都原形畢露,一個個還是以前那副鳥樣子。這下大夥就更親熱了。一邊喝酒一邊聊起當年的眾生相,一個個可愛可笑可恥可憐的逸事,一幕幕場景就浮現出來。

三年,真是短短的一瞬間。

張雲起趁着酒意,把沒說過話的同學都單聊了一遍。有的說在外面打工好累,準備回家養豬;有的說還是讀書那會兒好,沒心沒肺無憂無慮;有的說在流水線上認識了一個外省的打工妹,避孕措施不到位肚子搞大了,17歲的年紀喜當了爹。

人生百態,箇中滋味,冷暖自知。

後面大家架起了牌桌和麻將桌,一邊扯淡一邊放炮,有人乘着醉意,唱起了“我是不是該安靜地走開,還是該勇敢留下來……”

大家時而歡喜,時而惆悵,時而嚮往未來的生活,時而遺憾離別的處境。

生活,從來不缺少遺憾。

有遺憾的生活,或許才是美的。

1995年的春節,也是在停電的遺憾之中度過的。

大雪的影響還在持續,雖然江川市區在小年那天恢復了供電,但下面的偏遠農村線路一直沒通,所以一到夜色降臨,雲溪村的四野光亮黯淡,只剩下冷風呼嘯,然而,在封得嚴嚴實實的門窗里,昏黃的蠟燭下,萬家團圓的溫暖、家長里短的幸福,小孩領紅包穿新衣服的歡笑,卻是一點也不見少的。

這是張雲起回到這個時代,全家人在雲溪老家團聚的第一個農曆新年。

除夕那天,按照國際慣例,張雲起洗澡檢查身體發育情況,充足的營養和長期堅持的運動,讓他身體狀況遠勝兩年前,腹肌一道一道凸顯,身材精壯有型,嗯……最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不僅長高了,寂寞的鳥兒也變大了……

洗完澡後,張雲起陪老爸老媽下廚,老爸負責洗菜,他來切墩,老媽掌勺。那會兒新婚燕爾的大哥張雲峰和大嫂張曉楠正在堂屋裡一邊剪窗花一邊談情說愛,春蘭一邊看書一邊吃狗糧,穿着新衣裳的小小在院子里放炮仗。

五點不到,團圓夜飯上桌。

一家人圍在飯桌上,吃老媽做的熟悉的飯菜,還有熱氣騰騰的米餃,那時窗外已經響起了“爆竹聲中一歲除”中的爆竹聲,穿着新衣服的小孩從門口匆匆跑過,也許他們的家人正在等着他們回家吃團圓飯。

吃過飯後的不久,紀靈來了。

在這樣一個偏遠山村裡,沒有電,實在找不到什麼娛樂活動,紀靈帶着小小放煙花,興奮沒一會兒,就覺得無聊了,打牌不是她的興趣愛好,張雲起陪她出去逛逛。

立春了,冬雪已消融。

雲溪村外的曠野遼闊無垠,遠山隱藏在薄霧之中,雲溪村籠罩在西下的夕陽里,家家戶戶燈籠高高掛着,張雲起陪着紀靈邊聊天邊散步,自覺不自覺地,一直走到他們小時候常來的河邊,看到那裡枯黃草木已經有了綠芽,鋪滿盛開的白色野鈴蘭。

紀靈高興地摘了很多,捧在手心裡,然後和張雲起一起坐在河邊說話。漸暗的暖陽照在她皮膚上,皮膚彷彿是透明的。

這時候張雲起從兜里掏了一把紅包,選了一個最鼓的,遞給紀靈說:“新年快樂,無憂無慮就好。”

“呦!土豪吶。”紀靈一點不客氣,一把抓進手裡,還當著張雲起的面打開紅包,數裡面一張張嶄新的百元大鈔,小臉笑得開心:“初見的吶?”

張雲起撓頭:“她不會要,你們不一樣。”

紀靈側頭問:“哪裡不一樣?”

張雲起順手扯了一個狗尾巴草,說道:“她從小家裡條件不好,總怕虧欠別人,因為有些東西她覺得她還不起。你不怕,紀靈同學天不怕地不怕。”

紀靈翻大白眼:“你的意思就是我有優越條件,不怕欠你的人情嘍。”

張雲起笑道:“說話說一半留一半就好了嘛。這麼直接多傷感情呀。”

“那麼你呢?”

“我怎麼了?”

“你不怕欠別人的情,你是怕別人找你幫忙麻煩你,然後覺得欠你的情,在你面前低聲下氣,特別難為情。”

“也有點道理。”張雲起心裡挺感動的。某種程度上來講,這個和他一起長大的女孩是最了解他的人,心思剔透:“所以不管我送你什麼東西,不管你喜歡不喜歡,你總是表現的很喜歡的樣子,因為你不想讓我感覺到你好像欠我什麼似的。”

“這些不重要的吧。”紀靈眯眼笑:“小張同學,你知道那天為什麼我非要拉你參加這個聚會么?”

張雲起側頭:“為什麼?”

紀靈雙手捧着精緻的下巴,眼睛看着清澈的河水,慢慢悠悠地說:“其實吧,你什麼都不說,但是我總覺得你最近的狀態一點都不好,心裡好像有什麼事情,現在賺錢似乎也不能讓你快樂了。回老家呢,你也只是想安靜的獃著,做做飯,跟我散散步,忙一下基地的工作,避開那些七里八里的應酬,不要說同學朋友,那些什麼縣裡來的領導來基地考察參觀想見你一面都見不到。”

“這有什麼不好的嗎?”

“說不上好不好,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想以平常心和平等的身份對待朋友和同學,這沒錯,但是不可能了,回不去了,你現在的身份不一樣了,這跟平常心和低調沒有關係,你就是有錢人,你就是市裡的青年企業家,你就應該理所應當地享受這份榮耀,甚至是享受別人的吹捧。”

張雲起怔怔的看着她。

紀靈拍拍褲腿上沾着的枯草站起來:“我的小張同學不再是普通人了。我記得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衣錦不還鄉,就是錦衣夜行。那樣子,會很累的。”

說到這裡,她踮起腳尖,湊到張雲起眼前噘嘴說:“笑一下。”

張雲起笑了笑。

“真乖吶。”紀靈伸手把張雲起的頭髮抓的亂七八糟,然後往後跳了一步,眯眼笑着扭頭往家的方向走:“回去了嘍,我想吃你做的火鍋。”

張雲起看着一頭精緻短髮在風裡搖曳的女孩兒,她手捧着白色野鈴蘭,在原野上,步伐輕盈地如一隻小鹿,纖細清澈的身影被暮色越拉越長。

不遠處,雲溪村裡家家戶戶門前高掛的紅燈籠里已經亮起了紅火的暖光,爆竹聲聲,天空中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不知誰家婆姨正拖長聲音呼叫孩子回家吃年夜飯。那時候,有煙花在夜空中綻放。

這是農曆1994年的除夕夜。

月窮歲盡,冬寒松消,春草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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