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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日子到了三月底,油菜花開始收了,不過村民們現在最當緊的事是去掛親掃墓。義陵縣的風俗一般都是先給各自的直系先人如父母親、祖父祖母等掛親掃墓,然後再給旁系先人如叔公、姑婆等掛親掃墓,最後這掛親差不多就掛到一起來了,匯總給共同的先人如曾祖父、曾外祖父等一同掛親了。

義陵縣掃墓基本程序是到了先人墳上,先把墳頭上和墳邊上的雜草給清理乾淨,然後擺上肉、水果等祭品,再擺上三杯酒,墳頭上再插一根木棍樹枝,上面掛着一條白孝紙,表示有後人來掃墓祭祖來了,所以叫掛親。

接着便放上一掛鞭炮,然後燒上幾刀紙錢,點上三柱香,一家老小給先人們做個揖,然後等待紙錢燒盡了,大家便收拾好去另一處掛親。

蘇望利用星期天周末,跟爺爺爸爸媽媽以及弟弟蘇希去甘泉村後山,給奶奶、外公,還有爺爺蘇盛一位早逝的妹妹掛了親。蘇家男丁單薄,四代單傳,到了蘇望這一輩才有了哥倆。而姜春華家原本有兄弟姐妹十一個,後來夭折病逝的只剩下她們姐妹倆了。幾經變遷,如蘇望的外婆等一些早逝的先人,墳頭早就被平了,都找不到具體的位置了。所以蘇家需要掛親的地方也不多,光明鄉的親戚也不多了,關係最近的就只有蘇望的舅公,也就是蘇仁的舅舅,蘇盛的小舅子。而且這舅舅原本還只是蘇仁母親的堂兄,只是蘇仁外公外婆只有一個女兒,於是就從弟弟那裡過繼一個兒子過來傳香火。

一家人到蘇望舅公吃了一頓中飯,然後跟着舅公家一起給蘇仁外公外婆以及這邊的幾位先人處掛了親,到了四點多,蘇望一家便坐車回城去了。

第二天照常上班的蘇望坐在辦公室里,聞景初又出去了。這段時間是掛親時間,也是山林防火的重點時期,他必須得到處去轉轉。

蘇望可以聽到遠處山上傳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站在走廊上,可以看到遠近山上的各處墳包頭上插着白孝紙條,在迎風飄揚,有錢的人還放了個大花圈在那裡。有的放的早,經過這兩天春雨的浸泡,已經開始殘破了,讓綠綠的春色蒙上了一絲凄風慘雨的味道。

門衛王大爺送報紙的時候給蘇望捎來了一封信,一封郎州地區地方稅務局信皮的信,上面娟秀的字蘇望一看就知道是龍秀珠寫的。他有點疑惑的拆開信,自己給龍秀珠寫的信比較多,反倒是她回的信比較少,一般情況下都是通過電話交流。這是這次龍秀珠回去之後就再也沒有打電話來了,蘇望事情也比較多,只是打了兩次電話,匆匆忙忙談了幾句便掛斷了。

“蘇望,我回來後思量了許久,終於決定給你寫這封信。記得高中時,你躲躲閃閃看過來的眼神,我開始覺得有點好笑又好氣,但是最後卻慢慢接受了。通過一段時間的交往,我把你當成了我的好朋友。正如你所說,我很自傲,像一隻天鵝一樣驕傲,甚至可以說是孤芳自賞。因此我的朋友不多,就連同性的朋友也不多,可是我卻非常願意向你傾述心裡的煩惱,而你總是靜靜地聽着,陪我走過了那段值得一生回憶的高中時代。

高中畢業後,我們各自考上大學,我一度以為今後會失去你這位朋友。在大學寒暑假期間,我們匆匆相聚,又匆匆相別,我還是可以盡情地向你傾述心中的煩惱,可是看着你眼睛裡的神情,我感覺到,我們都長大了,之間相隔的東西變得多了起來。

在郎州地區稅務局大院,一年多不見的你突然來到我的身邊,彷彿換了另外一個人似的,你用溫暖、體貼以及幽默發達着對我的感情,我感覺到了,卻變得很彷徨和不安。蘇望,說實在話,我從來沒有做好讓你成為男朋友的準備。

可是你卻一次又一次讓我心動,或許有這樣一個男朋友也不錯,當時我是這樣對自己說的。但不幸的是,我們已經不再處於高中時期,而是都上了班,為各自的命運和未來而奔波。我們已經不再整天幻想着明天的夢想,而是需要面對生活中的現實。

這次我們局裡組織下縣檢查工作,我報了名,初意是想見見你,看看你工作的環境。可是我媽堅決反對,最後還是我爸做主同意了。他對我說,你下去看看有好處,看了後就會知道現實與夢想之間的差距。我走了一趟,終於發現夢想與現實的差距有多遠,有郎州市和麻水鎮那麼遠。

蘇望,你可以責備我是一個自私的女孩,只考慮自己,不顧及別人的感受。我曾經跟你說過我的夢想。在我去麻水鎮之前,遇到一位初中女同學,她去年就嫁到了郎州市下面一個村,在市裡租了門面做生意。那天我看到她,抱着一個嬰兒,為幾分錢和顧客在爭執着。我和她聊了幾句後逃回了家,躲在屋子裡靜靜地想了一個晚上。

那位女同學那副摸樣讓我感到心驚膽戰,當初她如同一朵即將盛開的花朵,現在卻成了芸芸眾生中的一根草。這就是我將來的生活嗎?不,我使勁地對自己吶喊,我絕不會過上這樣的生活。我要在我短暫的青春時期,舞出最美麗的舞姿。可是當我來到義陵縣,來到麻水鎮,看到你,看你的工作環境,我的心涼了。以後我就要跟隨你一起待在這樣的環境下度過自己的青春?在平庸和粗俗中慢慢讓自己變老。想到這裡,我幾乎要窒息了。

蘇望,請原諒我沒有勇氣,我是一個充滿野心的人,而你也是有着遠大抱負的人,只是我們各自選擇的路卻截然不同。我們就像一隻迷途的飛鳥遇上一條孤獨的魚,陰差陽錯卻相愛了。儘管他們彼此相愛,對未來有着美好的幻想,但是魚終歸是水裡的魚,飛鳥終歸是天上的飛鳥。一個的夢想是在深邃的海洋里遨遊,一個的夢想卻是在遼闊的天空里飛翔。

蘇望,請原諒我的自私和膽怯,你應該去找一個比我更愛你的女孩。”

看完之後,蘇望覺得大腦一片空白,渾身上下的力氣都沒有了,信紙無聲滑落到辦公桌上。

這是為什麼?自己以為重生了就可以挽回這段一直留在心底最深處的感情,而且自己以為就可以唾手可得,可今天怎麼就失去了呢?

在這一刻,蘇望只有一個念頭,自己重生還有什麼意義?跳票當上副鎮長有什麼意義?掙了千萬家產又有什麼意義?一直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可是卻不知,自己和上一世一樣,都是微不足道的。

蘇望痛苦地抱着頭,手掌在使勁地擠着額頭,彷彿想要把腦海中所有的痛苦、失望和煩惱都擠出去。最後,蘇望抬起頭,深吸一口氣,猛地衝出辦公室,跑到衛生間,在水龍頭用涼水使勁地衝著自己混沌的頭腦。

刺骨的冷水讓蘇望慢慢地冷靜下來了,他帶着滿頭的水珠回到辦公室,用袖子一搽,坐在那裡開始發獃沉思起來。

馬上跑到郎州市去,告訴龍秀珠一切真相,告訴她自己已經掙下千萬家業,告訴她自己絕不是她想象中的草根。可是有用嗎?上一世的閱歷已經告訴蘇望,女人一旦變了心,十頭牛也拉不回來。而且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這些真相,你到底想隱瞞什麼?

是啊,你到底想隱瞞什麼?蘇望在心底暗暗問自己。以為自己可以憑藉真誠和對愛情的執着就可以收穫這份愛情?在上一世,因為自己落魄,被人恥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所以這一世就想用這種方式來扳回一局?以回敬包括龍玉珍在內的人鄙視的目光?

又或者上一世見多了感情的交易或者是不純真的愛情,於是便認為自己這段從高中青春時代就開始的愛情重生後應該用純真的方式去獲取?

飛鳥與魚,龍秀珠和自己真的是這樣的嗎?她真的只是自己偶爾仰望天空時不經意的相遇,註定成為自己生命中的回憶?既然如此,自己重生還有什麼意義?就是掙錢,讓自己和家人過上好日子?重生後自己在夢想着重獲那份愛情後或繼續留在官場,或下海經商,獲得更驚人的財富,然後和龍秀珠一起環遊世界,把曾經在夢裡想過的日子過一遍。可是今天一聲霹靂把所有的一切都擊得粉碎。

整整一個下午,蘇望都心神不寧,到了晚上這才拖着沉重的腳步緩緩走下辦公樓,到了樓梯口,失魂落魄的蘇望突然像是撞到了一堵牆,腿腳無力地跌跌撞撞向後倒去,差點就一屁股坐到地上。

“咦,你個......”被撞的人正準備開口數落幾句時,看清了對面的人,連忙改口道:“蘇副鎮長,你這是......”

蘇望抬頭一看,正是湯菊花,現在已經晚上六點半了,辦公樓的人基本上都走光了,她怎麼還往樓上走?不過腦袋已經變成漿糊的蘇望勉強擠出一絲笑意道:“對不起,沒看清。”說罷便掙扎地站直了,繼續向大門口走去。湯菊花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蘇望的背影,在那裡想了好一會,最後咬咬牙,左右張望一下,像是偷雞的狐狸,一溜煙就竄上了樓梯,迅速消失在暮色中。

蘇望在田野小路上漫無目的地四處走着,就像是荒野上遊盪的孤魂。他現在迫切地投入到某個溫暖的懷抱里,可是擁抱他的只有冷冷的夜風。蘇望有點累了,坐在一處路口邊上的石頭上,他忍不住仰望星空,晴朗無雲的夜空布滿了星星,那一刻,蘇望幾乎要流出眼淚來,星星還是那些星星,可是願意與他一起看星星的人,去哪裡了?

可是周圍的一切都是那樣寂靜,只有不知名的小蟲子在拚命地叫着,像是在回答蘇望心裡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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