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百蠱星的一個很尋常的清晨。
當人們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還尚未察覺到任何異常，只是驚詫於自己修行多年，按理說早已遺忘了睡覺的感覺，昨夜卻不知不覺地沉入了一個悠長的夢境。
在夢裡，這些年的人生就彷彿被濃縮在一起，走馬觀花地重新經歷了一遍，甚至很多早就忘記的趣事糗事，又重新鍍上了鮮亮的色彩。
起初誰也沒有多想，直到他們走到街上，和同伴們閑聊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大家都有着同樣的經歷。
這件事瞬間變成了口口相傳的奇談怪聞，但知道真相的只局限於百蠱星高層的一小撮人，為了給梅凜冬保密，而且為了避免引起恐慌，此事顯然是不適宜公之於眾的。
他們不會知道，在這個看似平靜的夜裡，發生了怎樣的腥風血雨。
蠱王宮地下原本空空蕩蕩的牢房裡已經填滿了大半，其中多數是被幻靈族控制了心神的西聯修者，真正的幻靈族人只抓到了四個，都是界魂魂師。
看得出，幻靈族對西聯的試探還是很謹慎的，興許是知道這裡不比其他武者宗門，一個魂師都沒有，很容易就被悄無聲息地滲透，西聯可是三大體系兼容並包，即便幻靈族精擅各類幻術，對付魂師總是有些困難的。
所以他們選取的下手目標也都是武者，若非玉凌給了楊昭可一件古魂器鎮守魂海，她也會淪為被魂印控制的一員，畢竟她跟界魂魂師差的可是兩個大境界，要是被幻靈族得逞，尼拉貝顯然就危險了，繼而大半個西聯都會失陷。
好在目前發現得早，就有了挽救的機會，只不過玉凌本想着探清情況後先按兵不動來着，可惜幻靈族人遠比他想象中要機警，只是稍有被迫入夢的感覺，他們就本能地試圖追根溯源到夜夢靈身上，無果後立即沖向傳送陣準備跑路。
然而玉凌早就關閉了傳送陣，直接一網打盡，然後就讓他們享受到了和王菱一樣的待遇。
不過梅凜冬還是不能清閑，接下來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將定深星、逢邦星、鬼覺星統統跑一遍，玉凌專門給了她一堆天材地寶，用作補充夜夢靈的消耗，又讓帕莫加和鬼夢王跟着，務必把能抓到的幻靈族人全部抓回來。
這一輪清洗以最快的效率運轉起來，三天之後，一切便塵埃落定，許多西聯修者都隱隱地感受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氛，但在玉凌沒有發布明確命令的情況下，他們也只能暗暗揣測。
正當玉凌準備分身去參流星，安排下一步計劃的時候，澹小小卻忽然秘密造訪，並且沒有帶常幫的任何一個手下。
他平日里痞里痞氣的笑臉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前所未有的肅穆，這讓玉凌不禁浮起了不妙的預感。
“最近忙嗎？”澹小小無意識地摩挲着手裡的茶杯，明顯心事重重的樣子。
“忙歸忙，但你親自來找我，應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吧。”玉凌打量着他的表情。
其實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過澹小小了，畢竟以前傳遞情報，澹小小又不會親自跑來跑去，多是由心腹手下代勞，或者直接用傳訊符，而且照羅洄之的說法，這半年以來澹小小行蹤詭秘，很多時候都不在臨安星，不知道在暗地裡做什麼。
他的真實身份顯然不簡單，但玉凌沒有逼問朋友的習慣，他覺得到了某個時間點，澹小小要說的自然會說。
“你信我嗎？”澹小小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怎麼忽然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樣？我要是不信你，還會一同合作到現在？”玉凌道。
“不不不，有些事，我覺得要是跟你說開了，你可能就不會信我了。但是如果不說開，那肯定是做不成朋友了。”澹小小糾結着道。
“這麼繞來繞去的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澹小小沉默了一會兒，神色複雜地笑了笑：“這世上真正了解我的，可能沒有幾個，你算是其中一位。雖然，我們的交情大多是建立在那個虛無縹緲的夢境里，而且最後還反目成仇了，嘿。”
玉凌平靜地道：“夢境只是夢境，現實里的你我，有着完全不同的身份，完全不同的責任與擔當，而真正屬於我的那個女孩兒，還在祖星等着我去找她。”
也許因為那場光怪陸離的夢境，他確實曾對慕容心兒萌生出一絲莫名的歉疚與好感，但虛妄終究是虛妄，沒有人會因為一個荒誕的夢而死心塌地地愛上一個人，所以那次救回慕容心兒之後，玉凌終於是放下了。
如果他沒有遇到紫塵若，那慕容心兒的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然而，這世上從沒有如果。
澹小小盯着玉凌的眼睛，半晌後苦笑道：“屬於我的那個女孩兒，大概還在丈母娘家裡養着吧。”
他揉了揉眉心，又道：“算了，不扯這些烏七八糟的了，既然你願意相信我，那我便與你直說好了，因為這件事，我發現我自己一個人是搞不定了。”
玉凌靜靜地等着澹小小的下文，卻發現他將茶杯放下後，便托着下巴開始走神，好半天才忽然驚醒，尷尬地笑道：“哈，不好意思，年紀大了就喜歡回憶往事，一回憶起來，就不知道從哪講起了。”
“沒事，聽故事的時間我還是有的，只要不是一些無聊的八卦。”
“那真是不巧，我正要說一件無聊的八卦來着。”澹小小聳聳肩，沉吟了片刻突然說道：“其實我爹是大南國十八代南王，南焉河是我的哥哥。”
玉凌頓時靜止了一秒，這一上來就這麼勁爆嗎？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於琛說，當年十八代南王將一個孩子送離了南境，還吩咐了一些事情，不會就是你吧？”
“是我，那年……我才七歲，其實不太能理解他說的很多話，不過只是跟着照辦，卻問題不大。”
澹小小雖是笑着，卻隱含着一絲沁涼的寒意：“我按着他的吩咐離開了南境，然後又按着他的吩咐投奔了孤星，一直到十六歲，才離開了他們的大本營。”
玉凌沒有說話，澹小小的話語雖然簡短，但這之間的信息量卻相當驚人。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我的母親……是一位道靈族人，只不過是非常邊緣化的那種，身上的血脈已經稀薄得連普通族人都遠遠不如了。你應該還不知道，道宇星系並非如無涯修者想象中那般繁榮美好，那些底層的兩大靈族修者，其實過得還不如華雲谷的外門弟子，什麼臟活累活危險的活，基本都會落在他們頭上。”
澹小小面無表情地接着道：“我的母親，就是道靈族安插的一步暗棋，當年我爹的死，跟她也脫不開關係。”
玉凌一時間不知該怎麼接話，因為親人間自相殘殺，就連想要報仇都無路可走，難道要為了父親殺了母親嗎？恐怕沒有幾人能做出如此殘酷的選擇。
“我的那位兄長一直在找那個隱藏至深的內奸，可是我又該怎麼跟他解釋，當年這場荒謬而可笑的鬧劇呢？”
澹小小搖搖頭，語氣里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慨然道：“人心啊，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呢。明明道靈族那邊都已經忘記了我娘這步暗棋，她自己主動地跟他們恢復了聯絡，出賣了我父親，可是等我爹真的死了，她卻又放棄了去道宇星系享受榮華富貴，反而安靜地躺在棺材裡，自己斷絕了生機。到如今，都還有人感慨淑妃的痴情。”
玉凌欲言又止，澹小小卻反倒平靜下來：“想問什麼就問吧。”
“所以，你到現在，都是孤星的人？”玉凌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
“是啊，一直都是，我也是我父親埋藏的一步暗棋呢，只不過，我是一枚自由的棋子，可以繼續遵照他的吩咐，也可以將那些話統統拋之腦後，過我自己想要的生活。”澹小小隨意地道。
“你想要什麼生活？”
“唔，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啊，我曾經想過，要不要安安靜靜、平平凡凡地過一輩子，娶妻生子，混個悟道境的修為就拉倒。可是不行啊，我剛去孤星沒多久，就被扔進血池裡，險死還生，等我覺醒了道靈族的血脈，雖然純度一般般，但他們對我的態度卻完全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