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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之後,方景成吹着夜風走在父親的身邊,心中忽而感慨萬千。

他轉頭掃了一眼其他人,幾乎都是三五成群,有的還笑笑鬧鬧,就算是昔日曾拔刀相向的仇敵,如今竟也能和平共處,一切彷彿都是最美好的模樣。

畢竟獨在異鄉遊盪,不管是親人還是仇人,都是代表你過去一段經歷的人,都是能證明你存在的人。

如果這世上所有與你有關的人都遺忘了你的存在,那麼這個人從社會意義上來說便已經死去了。

“爹,你這幾年都在哪裡啊?我怎麼沒有聽到你的消息?”方景成拍了一下方恆昆的肩膀,因為後者明顯在走神。

“啊?哦,也沒什麼,在南境的某個小角落。”方恆昆回過魂來,笑了笑道。

“爹,你要是混得慘就直說,我不也被賣掉了?雖然我現在發現我所在的宗門就是玉凌他家的,要不爹你以後跟着我混?”方景成眨了眨眼。

“臭小子長進了啊!”方恆昆笑罵了一句,狀似不經意地道:“要不是這次聽到號召,我說不準還不樂意回來呢,畢竟再過幾個月,說不准我就在邊關當上佐領了。”

方景成狐疑地瞥了眼老爹,小聲道:“我怎麼聽說,外人別說當佐領了,當個小頭目都難,爹你不會是在後勤營里掌勺吧?”

“掌個鬼的勺!沒有的事!”方恆昆漲紅了臉。

“嘿嘿嘿,我猜對了?”方景成促狹地道。

“少在那瞎嘚瑟!我就是白天站崗,晚上巡邏,最多……”方恆昆說著說著忽然意識到這是在不打自招,於是一個爆栗崩方景成腦門上,黑着臉道:“還把你能的,敢嘲笑爹了?前半輩子誰養的你?”

方景成哎喲一聲,抓着方恆昆的手,忽然一臉認真地道:“爹,那後半輩子我養你吧,這些年,你都過得這麼辛苦,我不想再這個樣子。”

方恆昆愣了愣,趕忙別過頭去,強行抑制住眼中的酸澀,勉強笑道:“你這傻孩子,照顧好自己就行了,爹這麼厲害,還需要你養?”

“是是是,老爹最厲害了,我還是需要老爹在身邊,帶領我脫貧致富!”方景成笑道。

方恆昆怔怔地望着他,這個曾經跟混世魔王一樣成天上房揭瓦的臭小子也終於是長大了啊……明明是很值得欣慰的一件事,為什麼他的心裡卻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呢?

大概是因為,成兒已經不需要他了吧……

“老爹你怎麼又傻愣着了?我娘呢?”方景成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娘身體不是很好,在屋裡休息呢,其實我也是今天才見到她,這無涯四境實在是太大了,大到我以為這輩子再也找不見你們了。”方恆昆輕輕嘆息。

“那我們趕緊去找我娘吧!哦對了,我得跟那誰道個謝。”

方景成左右搜尋了一下,刷地一下竄到了玉凌跟前,很是真誠地道:“這次真的多虧你了,雖然我知道一句謝謝太單薄了,但我的特長可沒丟,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管找我。”

玉凌淡定地道:“不用,如果真的感謝我的話,就把找回你爹娘的錢出一下吧,一共八十九萬星幣,了解一下。”

方景成震驚地睜大眼睛:“你如今都這麼有錢了,還在乎不到一百萬的星幣,我真是對你刮目相看!”

“喂,刮目相看是這麼用的嗎?”安世生忍不住道。

方景成擺擺手:“哎呀這不重要,我想想啊,八十九萬星幣的話,我大概要攢上四年……不,五年?反正總能還清的!”

“還不清也沒關係,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不過這幾天,你先跟你父母好好聚聚吧。”玉凌道。

“啥任務?”方景成好奇道。

“天機不可泄露。”

“我呸!”方景成悻悻而去。

這時又有一個新消息傳來,玉凌放下傳訊符,轉頭對周盛招招手道:“熙月和她爹馬上要來了,你不去看看嗎?”

周盛猶豫了一下,似乎想搖頭,但最終卻只是沉默。

“那就走吧,去傳送陣那邊接她一下。”玉凌脫離了熱鬧的人群,只有周盛跟在一邊。

“今天晚上你怎麼也不說話?是不開心還是怎麼了?”玉凌隨口問道。

“沒有,我很開心,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周盛微微低着頭,看不出什麼心緒。

“書院的人基本都在,大家也挺熱情的,怎麼我看你就一直一個人坐在角落,也不喝茶也不吃菜?”玉凌稍稍放慢了腳步,和周盛處在同一水平線。

“我……”周盛下意識地想要落後半步,卻被玉凌按住肩膀,認真地看着他道:“小盛,這些年也沒怎麼跟你好好說過話,似乎從柳家的事情之後,就很少再這樣聊天了。感覺你的變化很大,好像總有什麼心事似的,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儘管說出來,好么?”

周盛剛搖了搖頭,玉凌便補道:“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的話。”

“朋友?”周盛自嘲地笑了笑,臉色重歸於平靜,“我已經沒有朋友了,我……也不配有朋友。”

他似乎在極力壓抑着某種情感,眼神飄忽不定地看着遠方,一時有些怔然。

“阿凌……我還可以這樣叫你嗎?”周盛忽然說道。

“當然可以。”

“嗯。”周盛又沉默了一會兒,“柳家的事我早幾年就想通了,跟這個沒有關係,只是……我沒有想好,以後的路該怎麼走。”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我雖然喜歡做計劃,可是這世間的很多事,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所以有時候得想開點,不要太為難自己。”玉凌並不知道他在為什麼而發愁,但還是勸慰道。

“阿凌,你是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不好的人,從始至終都只是我吧。”周盛低聲道。

“為什麼這樣說自己?”玉凌詫異地道。

“沒什麼,我需要再思考一下,想清楚一些事情,以後再跟你說。”周盛道。

“好。”玉凌也沒追根究底。

又走了一陣,兩人來到了傳送陣的高台下,這裡視野很開闊,抬頭看去,浩瀚星空美如畫卷,爍爍生光,迷離而醉人,彷彿讓人的心懷也隨之無限遼闊。

周盛靜靜地望着星空,輕聲說道:“阿凌,你是不是猜到我喜歡熙月了?”

“很明顯的事。”玉凌也仰望着滿天繁星。

“果然沒什麼瞞得過你啊。”周盛嘆了口氣,“羽白知道了,會不會很生氣?”

“他也早就猜到了。”

“是么,原來我自以為掩藏得很好,卻只是個自欺欺人的傻子。”周盛自嘲一笑。

“喜歡一個人,沒有什麼錯。”玉凌微微搖頭。

周盛怔怔地道:“其實我看見她第一眼,就很喜歡她,那時她穿着一身淺綠的長裙,柔柔弱弱的樣子,在人群中顯得遺世而獨立,她的眼裡沒有我,可我的眼裡卻全是她。”

“但那時還小,我本來想着慢慢跟她相處着,等稍微熟悉一些再說。可是很快,她就和羽白在一起了。他們互相喜歡,站在一起的時候雖有些稚嫩,卻像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我從一開始就是多餘的。”

“羽白不是什麼普通人,從他買下元靈神草給許明淵的時候我就明白了,無論是相貌,還是天賦,還是錢財,我都遠遠不如他,更別說我還修鍊着全天下人都笑話的龜殼訣。”

“所以我就默默地在旁邊跑上跑下,幫他給熙月帶話,幫他送去各種禮物,只要能借這個機會,多看她兩眼,我就很歡喜。尤其是每次看到她收到禮物開心地笑起來,明知道她不是對着我笑,可我也會跟着開心,好似整個世界都明朗了一樣。”

“我覺得我可能是瘋了,再這樣下去,我會變成什麼樣子?所以明遠山春遊之後,我用我僅剩的理智,痛苦地讓自己遠離他們,越遠越好,可是僅僅一周之後,我就幾乎崩潰了。”

“生活於是又回到了曾經那平淡的模樣,直到那次雪暮之旅,就像是做夢一般,我一直陪在她身邊,到最後,只剩下我和她兩個人,那大概是我離她最近的一次。”

“那段時間,我吃着噁心的蟲子、地鼠,在地下洞窟里擺滿了瓶子,接着從石縫裡一滴一滴落下來的水,少得可憐。有一次她渴得緊了,忽然高燒不退、昏迷不醒,我頓時就慌了,我很怕她死掉,這對我來說比我自己死掉還要可怕。”

“於是我劃破胳膊,將自己的血餵給她,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默默地祈禱。所幸熙月終於熬了過去,她很虛弱地問起我胳膊上的紗布,我就跟她說,這是不小心在石壁上劃的,也不知道她信了沒。我大概真的很懦弱,在那樣的情況下,我都沒敢說出我喜歡她。”

“而再後來,羽白回封域了,可是熙月每天都盼着他的音信,她還給我買了好多天材地寶,說是償還我的恩情,可是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些啊。”

周盛沒有再說下去,似乎覺得這些早已逝去的往事,除了在心頭釀成最深的苦澀,便再沒了其他的作用。

“還放不下嗎?”玉凌輕輕地問道。

周盛只是沉默。

“愛情是需要爭取的,你從一開始就沒有爭,等是等不來的。”玉凌道。

“是啊,不過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你就當,剛剛我只是說了些夢話吧,也不要影響別人的心情了。”周盛笑了笑。

玉凌正想開口,傳送陣的光芒忽然閃亮起來,於是他便靜默着望向高台,看到柳熙月和柳廣陵的身影漸漸從虛無中出現。

“玉大哥,你親自來了?還有小盛?”

柳熙月一眼就看見了兩人,不由歡喜地提着裙擺跑下台階。

“哎哎,你這姑娘跑那麼快作甚?”柳廣陵無奈地跟在後面,還有一群板著臉的保鏢圍在左右。

“這不是好久沒見了么,之前想去看你,卻有些不大方便,可不要嫌我冷漠。”玉凌淡淡地笑着,伸手一指道:“走吧,先送你們去住的地方,這次應該能待很多天吧,好多書院的師兄師姐都等着跟你敘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