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多年以前，玄靈族位列五族之魁首，獨斷天下。

一萬多年以後，昆逐等人終於隱隱體會到了，那個年代被玄靈族人支配的恐懼。

明明只是一個剛跨入混沌境的後起之秀，甚至由於強行突破，境界都不甚穩當，但給他們帶來的危機感，卻強烈到近乎衝垮他們的道心。

“吾族必興，吾皇獨尊！”

玉清玄身後，所有玄靈族人都跪了下來，近乎是用最大的力氣吶喊出聲。

其他九辰門人都震驚地望着自己的同伴，其中有的是他們的朋友，有的是他們的長老，平日里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是這一刻，眾人卻發現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過他們一樣。

玄靈族，道靈族……這些離他們無比遙遠的名詞，現在卻近在咫尺，甚至他們也不再是旁觀者，而變成了親歷者。

有人感到彷徨與恐慌，但更多的人卻很快冷靜了下來。

因為不管是九辰門門主還是玄靈靈皇，都是一個人，都是他們的宗主大人。

是玉清玄帶領九辰門走到了北境的巔峰，他們既然得享榮耀，也自應承擔與榮耀俱生的劫難。

就算拋開玄靈族的關係不談，道靈族要讓他們俯首稱臣，他們也絕不會容忍自己去卑躬屈膝。

所有九辰門的武者都默默地看向玉清玄，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尚還孱弱，無法去助他一臂之力，但很奇妙的是，他們對玉清玄尊崇與敬意，以及戰勝道靈族的渴望，共同化作一種無形無質的力量，融匯到了玄靈族的族運中。

這並非信仰，卻勝似信仰。

精神信念本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但當所有人的信念化作汩汩溪流，匯合成一片汪洋大海的時候，就有了顛覆常理的力量。

這一瞬，九辰門眾志成城，所有的雜念都被洗滌乾淨，余留下的只有一個無比純粹的念頭——

打敗他們，活下去！

而這所有的信念與渴望，都繫於玉清玄一人身上。

他的衣袍仍然浸染着鮮血的腥氣，只是一刀劈出，沒有任何的招式與花俏，便引來了氣運與信念洪流的共舞，隱約間一片金紅色的血海從他腳下浮現，翻卷着滔天大浪，悍然向三大道則發起了衝鋒！

“嗡——”

不同的道則在狹小的空間里瘋狂地衝撞着，玉清玄孑然一人站在那裡，好似以一己之力與整個世界為敵。

金紅的血海震顫着，破碎着，湮滅着，然而它就像是焚燒不盡的野草，在疾風的摧折下，一次又一次頑強地復蘇。

永遠永遠，都不會倒下。

玉清玄沒有回頭，因為他知道，背後有無數人都在支持他，與他一同戰鬥。

我們的力量，不怕渺小，因為再渺小的力量，只要匯聚在一起，也終會燎原。

他在心底默默地說著，隨後頂着三大道則的壓迫，往前進了一步、兩步……幾十步。

每走出一步，那金紅的海洋就越發炙盛，到最後竟像是在燃燒一般，分不清是血海還是火海。

原本佔據絕對優勢的三大道則也一潰再潰，在昆逐等人不可思議的注視下，紅中帶金的血色覆蓋了全部世界，霸道得容不下任何異端。

必須趕緊通知星衛大人！

昆逐的心中滿是荒謬，即便他再謹慎，先前也認為這是一場穩操勝券、毫無驚喜的阻擊戰，但沒想到驚喜是沒有，卻給了他大大的驚嚇。

可是現在懊惱與後悔也沒有任何益處了，這個狀態的玉清玄已經超出了他們應對的範圍，就算事後會被星衛大人責罰，也得立刻把這個無比重要的情報呈上去！

但他剛掏出傳訊符，才想起來這一片空間已經被徹底隔斷了，根本無法聯絡到外界，這本是他們為了防止九辰門逃竄的手段，結果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昆杉，你們幾個即刻解開封鎖從這裡離開，然後向星衛大人彙報，我們先在這裡拖着。”昆逐匆匆向一位尋靈衛傳音道。

昆杉點頭表示收到命令，無比忌憚地望了一眼金紅海洋中的玉清玄，正準備叫上其他幾個尋靈衛離開，一種燥熱的痛楚突然從心底湧起。

這是怎麼回事？

昆杉還沒反應過來，灼灼的火焰便從他血液中燃起，隨後由內至外將他整個人都吞噬了進去，頃刻間就焚燒得只剩一片灰燼。

其他幾個尋靈衛也同樣沒能逃過此劫，只有昆逐三人面色大變，努力對抗着誕生於體內的烈火。

那火焰的養料，不僅僅是他們的氣血、筋骨、皮肉和靈力，更是他們的壽命！

更恐怖的是，這熊熊的烈火並非實體，而是道則之火！

具象道則，由虛化實，一般只有在離道境浸淫多年的老牌強者才能掌握，一旦具象到不辨虛實的程度，差不多也就到達離道中期了。

但作為新晉修者的玉清玄，此刻具象的道則之火，隱約間已經有了離道中期的氣象，這又顛覆了慣有的常理。

這火焰似乎從誕生的初始起，便只有一個使命，那便是毀滅、破滅、消滅萬事萬物的存在，清空一切，重置一切。

正因其純粹，所以才是最大的恐怖。

昆逐不禁滿心苦澀，他再次低估了這位玄靈靈皇。

本以為或多或少能拖住他一點時間，但沒想到，對方根本沒打算讓他們任何一人活着離開。

對方的道則只是剛剛凝成雛形，便已經有了無敵之氣象，要是被他的道則所抹殺，那他們可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了，連藉助道種復活的機會都不會有。

看來只能拼了，如果不用盡一切手段殺掉玉清玄，那麼死的就是他們三個。

玉清玄有玄靈族禁術，他們自然也有道靈族禁術。

“動手！”

昆逐給昆曜兩人使了個眼色，咬咬牙，主動崩碎了道則，和其他二人融合在了一起。

破碎的道則碎片在一片混亂中完成了重組，變成了一個四不像的怪物，再次迎向了那無邊無際的金紅之海。

……

百蠱星。

雪清泠獨自一人盤坐在空曠的平地上，任憑誰一眼看過來，都不會猜到這裡曾有一片宏偉的宮殿。

“五個、六個、七個……九個，夠了么，恐怕還是不行……”

雪清泠的臉色無比虛弱蒼白，彷彿風一吹，她那單薄的身子就會支離破碎。

她的指尖一點一點划過面前的銀白色圓盤，那是她剛剛一枚枚煉製出來的空間陣盤。

最近元靈族對空間陣法的研究又有突破，一位長老將陣法製成陣盤，隨後在族裡小範圍地推廣開來，以供那些不擅陣道的人參考研究。

雪清泠的悟性自不必說，雖然因為精力有限，她沒有過多地深入陣法之道，但不意味着她對此一無所知，況且陣盤的製作比布陣要簡單得多，照貓畫虎即可。

只是她功力有限，必須將一個完整的大陣拆分成多個陣盤，最主要的是，她從未試過這樣的傳送方式，而且這距離可是要跨越上千星里。

雖然玉凌沒有明說他的分身現在在哪裡，但雪清泠之前分明察覺到了一股席捲了大半個北境的波動。

那是生機與死氣混雜在一起的異象，只有幽冥與陽界貫通，才會出現這樣大的動靜。

最大的可能就是，玉凌的分身從幽冥回來了，而且還與趙瀾一路。

這些事玉凌之前都跟她提及過，所以雪清泠很輕易地就將幾個關鍵信息串聯在了一起。

她雖然境界不算太高，但憑着對空間節點的敏銳直覺，大致可以估算出，那股波動的源頭是在太燁星淵附近。

雪清泠不知道玉凌要如何不擇手段地殺掉那位道靈族星衛，她計算了種種可能，即便有趙瀾相助，這個概率都小得微乎其微。她甚至覺得玉凌是在安慰她，故意想將她撇開在渾水之外。

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大長老徐師朴，如果他願意出手的話，或許可以保住玉凌的性命。

但誰知道徐師朴現在身處何地？雪清泠只能退而求其次，製造線索讓徐師朴主動找來。

她所使用的陣盤材料都帶有元靈族的印記，融入了她的精血，只要激活，在傳送的那一瞬間，徐師朴就會有所感應。

至於他會不會順着聯繫趕來，雪清泠也無法確定，她已經儘力了，剩下的就看命運。

如果希望落空，那她就只能用上師父給她的道則靈寶，爭取一絲逃命的機會。

雪清泠深吸一口氣，割破指尖，再次放出精血，制出了第十枚陣盤。

銀白的陣盤圍成圓弧，在她面前排開，她正要引動空間節點，身後不遠處的傳送陣卻忽然亮起了光芒。

這傳送陣原本在地下，隨着蠱王宮的消失，便裸露了出來。

雪清泠回頭望去，只見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影從鮮艷的火海里走出，一身殺氣仍凝而不散，如同從地獄中殺出的魔神。

那是……

雪清泠一時間竟有些辨認不出，直到那個人影稍稍收斂了周身的具象道則，雪清泠才看清了他染血的臉龐。

“玉、玉前輩？？你怎麼又回來了？”

雪清泠驚訝地望着他，雖然她記性不好，忘掉了對方的全名，但她再怎麼也不會忘記，面前的這個人是師父的丈夫，玉凌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