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場秋雨之後，酷暑的炎熱便散去了七八分，然而戰火的硝煙卻剛剛點燃。

南境都亭星淪陷的消息傳來，雙方的談判也便宣告破裂，道靈使團當晚就離開了百蠱。

如果北盟有心攔阻的話，恐怕這些道靈族使者有大半都得交代在這裡。

但一方面，“不斬來使”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另一方面，這些人當中並沒有重要人物，他們只是道靈族高層的傳話筒而已，殺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況且，北盟現在上上下下都已經忙得焦頭爛額。

不得不說，即便南、北兩境早就做好了足夠充分的準備，無論是物資、陣法，還是軍力的布置，都是精心設計過的，甚至道靈族的奇襲也在眾人的意料之中。

只是，這個有着萬年底蘊的古老靈族，其強大還是遠遠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都亭星，僅僅是全面撤退的開始。

就像是推翻了多米諾骨牌一樣，短短几天的時間裡，道靈族大軍近乎以碾壓的姿態登場，摧枯拉朽地佔領了十餘個星辰，而且這還是在他們兵分兩路的情況下。

每一天，都有無數壞消息如雪崩般傳至蠱王宮，危急、後撤、淪陷……成了最頻繁出現的字眼。

這大概是時隔萬年之後，道靈族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展現出全部的力量。

這樣的力量，就連互為盟友的元靈族，都感到了震驚和駭然。

如雲的高手，玄妙的道陣，強橫的靈技……最可怕的，是森嚴的紀律。

一萬名戰力強悍的宗門修者，和一萬名訓練有素的士兵，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境界相差不大的情況下，後者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擊潰前者。

於是，北盟和南境的弱點無法避免地暴露了出來。

那就是……雜亂，且鬆散。

西聯在尼拉貝年復一年的操練下已經漸漸擰成了一股繩，並且武訓營中也培養了不少優秀將領。

但北盟呢？

一個剛剛東拼西湊在一起的脆弱聯盟，五大宗門、六大家族……還有零零散散的二三流勢力，就算大家站在了同一陣營，可是默契與配合卻不是短時間內能鍛鍊出來的東西。

南境就更不必說了，諸侯本就人心不齊，王室則全靠南映檀重新穩固了至高的地位，可是內里的孱弱卻不是一時片刻所能扭轉。

這些問題，玉凌都一清二楚，可是留給他的時間還是太短了，以他一人之力，又如何去迅速扭轉這些陳年弊病？

凡事都得講究一個循序漸進，而且他也不再是當年僅僅佔據南明州的道凌宗宗主了，那時候地盤小，大刀闊斧的改革還能勉強推行下去。

但現在……囊括無涯三大境乃至亂塵星系，任何一個改變，都會牽動無數人的利益和敏感的神經。

龐大的體積不可避免會導致高層與基層的脫節，從而使得本來良好的政策在執行的過程中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而可悲的是，越是到生死攸關的重要時刻，往日里被和平所掩蓋的溫文美好便越是支離破碎，所暴露出來的往往是人性中最惡劣、最極端的一面。

正如那些在戰爭開始前叫囂着與道靈族不死不休的“義士”們，輕而易舉地就在屠刀下改換了立場，卑微得宛如腳下的塵土。

可是，迎接他們的，卻是道靈族無情的屠刀。

於是人們終於覺悟，道靈族不接受叛徒。

至少在這一次的戰爭中，投降無用。

對道靈族而言，這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但他們不在乎。

血色，宛如瘟疫一般蔓延到了每一顆有生命的星球，並即將席捲整個無涯。

……

連綿的秋雨陰魂不散地籠罩着蠱王宮，連着一個月都不見天光。

雨幕中，一道人影默默地拾級而上，來到了玉凌的書房前，沉重地叩了叩門。

“請進。”

屋內傳來玉凌平淡的聲音，尼拉貝陰鬱的心緒不禁略有緩和，輕輕推門而入。

由於玄力氣勁瀰漫周身，他沒有沾染一滴雨水，但他的聲音卻像是被雨水浸泡了許久，顯得無比沉悶：“徹紫星淪陷了。”

“他們已經爭取了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了。”玉凌道。

“紫定侯的兩個嫡子都戰死了，只剩下了一個十二歲的幼子，他唯一的嫡女薛採薇也受了重傷，昏迷了數日才醒轉過來。”尼拉貝又道。

玉凌沉默了少頃，問道：“有詳細戰報嗎？”

尼拉貝一言不發地呈上了一枚玉簡。

隨後便是久久的寂靜。

“真是……讓人心寒啊。”玉凌放下了玉簡，說不出是什麼神情。

“戰前已經做好了周密的布置，可是最終執行的時候卻是狀況百出，三方援軍的遲滯，直接導致損失擴大了五倍。若是他們能及時支援，徹紫星或許還能多堅持一陣。”

尼拉貝沉沉地嘆了口氣：“這幾個諸侯卻是拿捏住了我們的軟肋，知道現在最缺的便是人力，篤定我們不敢給予過分的懲處，於是便有恃無恐地避戰自保……”

“是么？”玉凌似是冷笑了一聲，毫無溫度地道：“那要他們還有什麼用？”

尼拉貝怔了怔，愕然抬頭：“盟主的意思是……”

“人手，說缺也缺，說不缺也不缺。”

玉凌淡淡道：“缺的，是不懼生死的英傑，不缺的，正是這些自作主張的廢物。”

尼拉貝猶豫了一下道：“只怕處決他們，會影響士氣，帶來大範圍的恐慌。”

玉凌沉聲道：“可以料想，但毒瘤不除，則一日不得安寧。”

“我不希望我們的戰士在前線浴血奮戰的時候，後方卻是這麼一幫貪生怕死之徒心安理得地冷眼旁觀。”

“去聯繫一下南前輩吧，把這幾個諸侯的人編入先鋒，若能經歷十場大戰而不死，就給他們一個回來的機會。但若是他們敢退一步，用不着道靈族動手，直接就地處決，以儆效尤。”

“是。”尼拉貝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道：“盟主，還有一件事。”

“說。”

“之前王室那邊詢問，北盟是否還有多餘兵力支援南境，我如實回復了他們，為了守住大荒星一線，我們還能提供的支援已相當有限，些許物資和高手基本無力扭轉大勢。南前輩便讓我詢問盟主，是否採用‘棄子’計劃。”

棄子，即放棄整個南境，全面後撤至西境，以縮短戰線。

這是一個利弊都極其分明的計劃。

雖然南境目前淪陷的星辰還不到八分之一，但在北盟無力提供大量支援的情況下，全線潰敗是遲早的事，不如做好主動撤退的準備。

可不管主動還是被動，這對士氣的打擊都難以估量。

捨棄一整個境域，無疑會讓人跌入絕望的谷底，甚至會讓人覺得敗局已定，不過早死晚死而已。

屋內再次陷入了沉寂。

雖然此事關乎重大，但卻毫無必要召開會議研討，因為最終決定的仍然是玉凌，孰優孰劣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知肚明。

南境的命運，都維繫於他此刻的一句話語。

不知過了多久，玉凌終於緩緩開口。

“撤，但在那之前……我們需要一場足夠輝煌的勝仗。”

他指了指南境星圖的中央：“就選在南凰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