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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參合殿。

玉凌獨自坐在殿內,閉目沉思,四下一片寂靜。

直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殿外響起。

“哥,戰報……統計出來了。”

北苒微低着頭,慢慢地走到了玉凌身後,將一枚玉簡放到了桌案上。

玉凌沉默了一下,沒有拿起,但神念已經清楚地察知了玉簡里的信息。

內容不長,卻字字如刀。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查閱戰報了。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有了一件感到畏懼的事情。

畏懼看到戰報里的傷亡統計,無論是熟悉還是陌生的姓名。

十六萬三千九百五十二……

好像是一個很普通,也不值得在意的數字。

但整個煉火宗,已化作了血色的地獄。

上至不滅境元老,下至破玄武者,在這場近乎是屠殺般的戰爭中,卻是同樣的脆弱。

而道靈族傀儡的弱點,仍然無從知曉。

不是沒人嘗試抓捕一具傀儡,但它們一旦落入敵手就會自爆,在戰況危急的情況下,眾人沒時間也沒心力去仔細研究。

即便是夜殘雲,為了抵擋三大巔峰強者,最後也是以分身自毀而告終。

每個人為了這場戰爭都竭盡了全力。

雖然看起來,無論是絕望等死,還是痛哭求饒,還是奮戰到底,結局似乎都毫無分別。

但人或許無法選擇命運,但至少可以選擇面對命運的方式。

讓人屈服的從來不是死亡,而是自己的內心。

當直面命運的那一刻,才能望見最真實的自己。

於是,許多平日里膽怯而懦弱的人,在令人絕望的屠刀下,反而激發出了深藏於骨的勇氣與血性。

很多最後一批撤走的人,都是自願的。

這世上從不缺乏逃兵,也不缺乏英雄。

“哥……”長久的寂靜後,北苒終於艱難地開口,“新的防線已經開始部署了,大約還要兩三天才能完全到位,從大荒星退回來的傷兵也在休養,只是很多人不願意退往後方,想傷好後接着在前線作戰。”

她頓了頓,又低聲道:“本來很多人都繞着圈子問我,最終的計劃是不是要退到西境去,但看到你來了,他們也就不問了。”

“可是哥……其實參流星這邊有我們就夠了,你完全可以……”

“不能再退了。”

玉凌打斷了北苒的勸說,轉頭凝視着她的眼眸:“東境,我們放棄了,南境,我們放棄了,就連大荒星,一開始定好必須死守的地方,我們現在也放棄了。如果都可以放棄,那這場戰爭還有什麼繼續下去的必要?”

北苒一陣默然,半晌才開口道:“但不放棄參流星,豈不意味着你要放棄晉入不朽的希望?”

玉凌輕輕嘆了口氣:“這是戰爭,不是戰鬥。”

“晉入不朽,未必是一切的結束,停留於此,或許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我不懂……”北苒緩緩地搖了搖頭,聲音低弱,“我只知道,你不想再看到大家這樣無謂地犧牲下去了,我知道的……”

“哥……”她坐在了玉凌身旁,將那枚玉簡抱在懷裡,很輕很輕地說道:“雖然很多時候,我其實都猜不到你心裡在想什麼,你所說出來的話可能還不到你所想的十分之一,許多事情,你也從來不讓我們知道,總是一個人承擔……”

“我們雖然是你最親的人,但我總感覺和你隔閡着什麼。你對我實在太好了,總是遷就我、包容我,甚至有些客氣,就好像你沒有情緒,從來不會覺得我煩,也從來不指責我什麼……”

“可是……真正親近的人,往往少不了矛盾,少不了衝突,時而會吵架,時而會翻臉。因為,人可以在一百個、一千個外人面前偽裝得溫文爾雅,卻總會忍不住在親人面前展露出最真實的自己,最惡劣的一面。”

“但你沒有……你永遠都這麼冷靜,永遠都對我這麼溫和,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特別高興,或者特別悲傷的樣子,就好像你什麼都不在乎一樣,雖然我知道不是這樣的……”

“哥,你在我心裡,一直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兄長,最好的哥哥,可有時候我又感覺,你離我很遠很遠,遠到哪怕我現在就坐在你身邊,也根本觸碰不到你,觸碰不到……最真實的你。”

北苒說了很多很多,就好像現在不說,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一樣。

玉凌有些訝異地轉過頭,看着她黯然的眸子,一時怔怔無言。

他從來不知道,北苒是這樣想的。

他只是自以為是地將她排除在風波與危險之外,以為如此便是對她最好的保護。

其實又何止是北苒呢?

他總是喜歡去替別人做決定,而不顧對方是否真的願意待在他劃定的安全區域。

“哥,能不能不要什麼都瞞着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九辰門門主,是玄靈靈皇,我也有權知道真相,無論多麼殘酷。”

北苒抿了抿唇,注視着玉凌道:“關於爹,關於你,還有這場戰爭。”

玉凌沉默了幾秒:“你想知道什麼?”

北苒張了張口,有些艱難地問道:“爹是不是……不剩多少壽元了?”

氣氛一時有如凝固,玉凌不自覺地移開了目光,望向了桌案上的玉簡,但最終還是重新直視着北苒的眼眸:“是,還有一年。”

他已經做好了北苒情緒崩潰的準備,沒想到她只是短暫地呆了呆,喃喃道:“果然如此嗎……”

似是察覺到了玉凌的擔憂,北苒搖了搖頭,澀然道:“我早就有所猜測了,你之前那麼著急地想要散功重修,我就感覺……不止是因為這場戰爭,那個時候形勢還遠沒有現在這般嚴峻。”

“再珍稀的天材地寶也無濟於事,只有時間方面的道則可以逆轉乾坤,但不至不朽,就根本無法觸及時間的本質。”玉凌緩緩解釋道。

“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北苒微微垂下頭。

“沒有了。我原先想的是,先晉入不朽,再結束戰爭,但現在看來已無法實現,那便只有先結束戰爭,再跨入不朽。”

“可是哥……你不怕化道嗎?”

“不會,我的路本就是別人定好的。”

“誰……定的?”

“道靈族老祖。”

北苒霍然抬頭,驚愕地睜大了眼睛,腦海中驟然一片混亂。

“從哪裡說起呢……”

既然已決定坦明,玉凌想了想,索性將話題拉回了遙遠的十年前:“還記得你我曾經的那個夢境嗎?”

“當然。”

“但是你夢到的東西是斷斷續續的,而且時間和我也是不同步的,對嗎?”

“應該是的,其實我當時就很奇怪,我那個時候已經很少睡覺了,更別說做夢,我晚上都是在打坐修鍊,不知怎地就睡著了。”

“因為你並非是在做夢,而是收到了一些反饋。”

“反饋?”

“我魂海里有一樣東西,我推測它和道靈老祖有着密切的關係,它是不朽的神物,因此可以回望過去,洞見未來。”

北苒瞬間呆住,只感覺玉凌的話語已經漸漸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

“只是人的大腦有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超出想象和理解的東西不會殘留在記憶里,只會化作潛意識裡隱約可以捕捉的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