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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玉凌的神色一貫是平靜而淡漠的。

但此時此刻的他,卻與平日里迥然不同。

這種漠然,完全剝離了所有屬於人類的情感,是絕對的超然,凌駕於萬物之上。

彷彿修行了千萬載,已完全超脫塵世,化身天道。

徐師朴感覺不到任何殺機,但冥冥之中又似乎覺察到了滅頂之災的降臨。

難言的窒息感撲面而來,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無法再吐露半個字句。

他注視着那道仿若神靈一般的身影,血液如同被冰霜凍結,無法動彈分毫。

玉凌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絲絲縷縷的道則光影在玉凌身後閃爍不定,如粼粼的波光一般,時而清晰,時而幻滅。

夜殘雲和元靈靈皇佇立在原地,不再有任何多餘的舉動,只是後者的神情略有些複雜,不知是想起了什麼。

白光如螢火,伴隨着玉凌的腳步,在單調枯寂的虛空中游弋,夢幻而瑰麗,似乎演繹出了萬千星辰的輪轉。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跨越千萬年的光陰。

而每一步落下,都會使得徐師朴的氣機衰弱一分。

徐師朴無法阻止這樣的變化,他的靈力並非是被剝奪或吞噬了,只是因為此方天地的規則不容其存在,他便再也施展不出半點力量。

是玉凌塑造了新的規則,不,準確說,此刻的他就是規則本身。

然而,這是絕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至少,不該是現在。

徐師朴緊緊地盯着玉凌,那些白光似乎刺痛了他的眼眸,讓他看不清對方的面貌和身形。

他……怎麼可能會在這個時候,登臨不朽?

劇痛讓他下意識地想要閉上眼眸,但徐師朴死死地剋制着本能,看向那無盡白光的深處。

那是一個看起來有些虛幻的白瓶。

只是,它已不再坐鎮於玉凌的魂海中央,而是被他握在掌心。

徐師朴瞬間瞭然,這就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鑰匙,也是存放着玉凌那一縷不朽魂魄的容器。

他終於還是……決定要走出那一步?

僅僅是為了此時此刻除掉自己?

徐師朴感覺無比荒謬,他不敢相信這是玉凌所做出的決定,這完全推翻了他此前的一切判斷和演算。

若論因果之源,玉凌理應去尋道靈老祖了結一切,若論深仇舊怨,他理應去尋道靈靈皇、衍星殿主作以清算。

反而,只是作為旁觀者的自己,卻成為了他必殺的目標。

為什麼?

徐師朴已無暇再去思考。

在玉凌的掌心中,那古樸的白瓶顯得普普通通。

它沒有綻放出任何的光華,甚至稱不上是一件靈器。

但它卻似乎從亘古以來便一直存在於這裡,歷經滄桑百態,而不改分毫。

被存放於道瓶中的東西,那一縷不朽的魂魄,已破除了枷鎖,與玉凌重新融合。

那一縷神性也在瞬息間無限擴大,成為了他意識的主導。

只是,如今的玉凌已能承受這不朽的位格,而不會迷失在化道的海洋中。

只要他順其自然地拋下所有執念與多餘的情感,他就能成為不朽的神靈。

前方是敞開的不朽的門扉,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聖境。

他朝着這扇門邁出了一步,融入到了無盡的白光中。

意識彷彿被割裂成了兩半,玉凌感到頭痛欲裂,但又無比的冷靜與清醒。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走到了徐師朴身前,僅有一步之隔。

在他的規則主宰之下,徐師朴彷彿被打落成了一個沒有修為的凡人,無法做出任何的掙扎,只能等待最後的裁決。

這就是“神”的力量。

完全超越了離道巔峰的力量。

玉凌漠然地感受着,他抬起了手,卻遲遲沒有動作。

他維持着這樣的狀態,那種不真實的割裂感愈演愈烈,讓他沉陷在記憶的海洋中,胡亂地想要在無盡紛雜的記憶中尋找些什麼,卻一無所得。

那些記憶彷彿變成了旁人的經歷,無法引起他分毫的波動。

即便是在腦海中一遍遍回放着曾經太燁星淵的那一幕,回放着玉清玄的一字一句,玉凌的心緒也沒有半點波瀾與起伏。

他一時之間,失去了滅殺徐師朴的理由。

但他也固執地不肯退卻,因為殘存的一絲執念提醒着他,這是唯一的機會了。

看到玉凌定格在原地,徐師朴先是一愣,隨後恍然。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生怕打破某種平衡。

他不知道結果會怎樣,但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待神性取代上風,抹消玉凌的殺念。

私仇對神靈而言不值一提,神靈的眼中只有天地萬物的平衡。

這對玉凌來說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短暫的五六秒,對在場所有人來說卻是無盡悠久的煎熬。

最終,卻是一股時空亂流打破了寂靜。

玉凌轉頭,望向了亂流的來源。

只見暗紅的嗜魔星忽然跳出了虛幻的邊界,降臨到了真實的宇宙。

隨之而來的,則是無盡呼嘯的亂流,完全逆亂了天地規則,成為了無比顯眼的“異數”。

這無序的亂流瞬息間擴散,衝擊着玉凌劃定的邊界,要把一切都捲入混亂的海潮。

除了玉凌之外,徐師朴三人的面容變幻不定,時而無比衰老,時而又回歸年少。

趁着這番突變,徐師朴毫不猶豫地抽身而退,想要順着亂流離開此地。

今日是他預料出錯,方才落得如此危險的境地,若是早知道玉凌掩藏在平靜外表下的殺機,他根本就不會在玉凌面前出現。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還有一線生機。

只要……再快一點,趕在被亂流吞噬之前離開,他就安全了。

此後,被神性所主導的玉凌便不會再對他出手,他的目光只會盯着道靈老祖。

頃刻間,徐師朴就已經退出了無盡遙遠的距離,而元靈靈皇和夜殘雲都被裹挾在亂流中,無力阻止他的離去。

唯一可以阻止他的玉凌,只是漠然地注視着亂流中心的嗜魔星,對他的去留毫不在意。

徐師朴微微鬆了口氣,他終於是賭對了。

只是電光火石間,他心底也閃過一絲疑問,難道玉凌就沒有料到這樣的局面?

還是說,他也估算失誤,以為可以壓制住神性,先一步滅殺掉自己?

畢竟不朽的領域,誰都未曾觸及,這是不可測的變數。

不管怎麼樣,方才那近乎窒息般的壓迫感的確是消失了,他不再被玉凌鎖定。

徐師朴已經觸及了亂流的邊緣,只是短暫的幾個呼吸間,他的面容又平白蒼老了許多,整個人顯得虛弱而充滿暮氣。

彷彿一個掙扎的溺水者,拼盡全力,想要浮出海面,去觸碰新鮮的空氣。

但,功虧一簣。

無形的壁壘將他阻隔,把他重新壓回了海底。

這是……

徐師朴霍然回身,看向玉凌所在的位置。

玉凌根本沒有在意他的一切舉動,就像神靈不會在意螻蟻的死活,只是望着嗜魔星平靜地吐出了兩個字——

“湮、滅。”

呼嘯的亂流為之一靜,隨後連同此方天地的一切,盡數歸於虛無。

神靈不會允許“異數”的存在,而撥亂反正最好的方法,就是毀滅一切,再行重建。

就像白紙上出現了一個擦不去的污點,那就剜除它,重新修補。

只不過,連同污點內存在的一切事物,也會隨之消湮。

在下達了湮滅一切的指令後,玉凌退回了邁入不朽之門的那一步。

他的氣息重新回落到離道巔峰,眼眸中的淡漠迅速消融,重新擁有了情緒與溫度。

在周邊一切即將毀滅的前一秒,玉凌隔着無盡遙遠的距離,望向了徐師朴。

“永別了,徐長老。”

玉凌平靜地說著,語氣中並沒有除去一位大敵的快意。

他又嘆息了一聲,低沉地道:“永別了,靈皇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