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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不適時宜,但此一時謝梨安所想的確是,這秦公子實是好福氣。從來都說人走茶涼,可他如今走了,竟還得了這樣兩位貌美痴情的女子為他哭泣,豈不也算得是一種福氣?

那念琴哭得深情,絲毫不曾察覺謝梨安的目光。直哭得有些時候,連氣息都微了,方才喘了口氣,停了下來。

她猛然抬頭看見謝梨安靜靜地站在不遠處,因是不曾料到會是他,故而一時紅了臉。

許因為一直以來都以冷情虛假示人,忽而被人撞見了自己這幅的模樣,不禁也有些羞赧。

念琴用絹帕拭了拭淚水,便作揖道:“謝公子好。”

謝梨安見她一雙紅桃子一般的眼,也是心疼也是好奇,但心裡萬種疑慮,都忍着不說,只道了一聲:“夫人莫要太過哀傷,人死不能復生,還是節哀為好。”

念琴點了點頭道:“此話念琴比誰都明白。都說婊子無情,此話雖不中聽,確是實話。自是青樓中人,本不該動了真情,樓里的姐妹也都曾勸過,可到底還是躲不過一個情字。”

謝梨安原先想問的話,不想這念琴竟都說了出來,想必是昨晚與她有了些肌膚之親,因而才得了她的信任。

“謝公子,念琴這裡也有好些話想對你說,只怕公子嫌我身份卑微,不肯與我說話。”

謝梨安淡然笑道:“夫人哪裡話,在下不是那樣的人。”

念琴點了點頭,便從懷中取了一隻香囊道:“今日秦公子去了,我卻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公子是極好的人,我便將此物托與你,念琴就再沒什麼可留於此的了。”

她說罷將香囊交與謝梨安,謝梨安只見這是一隻五彩繡的香囊,上面是一對鴛鴦戲水,想着該是一對兒中的一個。

“夫人此是何意?”謝梨安不解問道。

念琴凄然笑了笑,她如今全無昨夜的千嬌百媚,只好像是個喪夫的未亡人,淚乾腸斷,釵橫鬢亂。

“想來公子是個風月多情之人,我就把這心事託付與你。這香囊兒原是秦公子予我的定情之物,念琴一直捂在心口,只想着有朝一日他事兒了了能出了這紛爭,便與他一同往天涯海角去。”

謝梨安聽罷有些,尋思道:這秦公子莫非也是個見異思遷,生性風流的浪蕩公子?這一邊與念琴託了定情信物,那一邊又對蕭家小姐說了海誓山盟,豈不是陳世美之流?

也是怕這念琴用錯了心思,到頭來白傷心一場,謝梨安不忍之,便好生問道:“夫人可曾聽說,這秦公子與蕭家小姐已私定終身這一事?”

念琴聽罷不曾有什麼異樣,反倒是平靜道:“身在陰謀之中而不能全身而退,他自有他的為難之處,念琴不計較他與蕭家小姐的事兒。只道是門當戶對,念琴這九流之下的人兒哪裡能與他登對,但他那份心意在,便就好了。”

謝梨安着實被她一席話感動了,這女子倒也是個難得,自己心裡的疼還顧不過來,竟這般細心曉得體諒那秦公子。

“謝公子,我這香囊你千萬收好。待秦公子下葬之時,念琴是不能去送他這一程的,只求謝公子記得,將這香囊放入秦公子懷裡,隨他一同葬了。”話說至此,念琴不覺又落了淚。但想這樣悲情的話,說出了哪有不催人淚下的道理。

謝梨安也是能體會她這一份情意,點頭應道:“你既這樣用心,想那秦公子也知足了。他平日里又常常能見着你,許也不留什麼遺憾。”話畢,忽覺似有不妥,只恨說出的話潑出的水,要收也難回了。

倒是這念琴,非但不曾不悅,反倒像是想明白了,長嘆了一聲也不再落淚,抬起一雙瀲灧星眸,淡然笑道:“謝公子好人,但你以後可都將這璞玉渾金的性情改了,日後許就不會遭什麼桃花劫了。卻是你這樣的多情公子,常常落不得甚麼好喲!”

念琴這話,原是無心忠告,卻陡然讓謝梨安想起那日里在雨中亭子遇見的那個金髮紅須的紫衫道人,像是也說過同樣道理的話,卻總不能想明白。

念琴託付完事情,便作揖要離去。她不是無情之人,只是曉得眾目睽睽之下若與這謝公子相處太久,許有流言蜚語亂傳。

見這念琴離開,謝梨安也不再多問什麼,只道一句:“夫人放心,事情在下記着了。”

忽然背後被重重地拍了一下,驀然回頭只見是一臉壞笑的童爺。

這童爺不知剛剛去了哪裡,此一時又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他似是趁着這個空擋又喝了些酒,只見滿面通紅搖搖晃晃地撲在謝梨安身上道:“好兄弟,丟了我老頭子不管不顧,在這七角旮旯里與這麗質娘們兒談情說愛,你算什麼兄弟!”

他摟着謝梨安的肩膀不懷好意地問道:“什麼事兒記下了,同我也說說不好?”

謝梨安瞧他這樣便曉得他此刻該是醉了,便將他推開,也不與他多說什麼。

童爺也不與他計較,剔了剔牙道:“瞧你這滿面紅光的,莫不是與這念琴有什麼故事?這可不好,念琴是蕭景愁花大價錢買來的,你可別妄想打她的主意。”

“誰打她的主意了,你這醉老頭子,嘴裡竟沒有一句中聽的話,難怪那些人都說你不好。”

童爺不曾生氣,卻大笑道:“我再不好,也是頂死算個嘴碎,跟其他面子里看來討喜卻暗地裡一肚子壞心腸的人比起來,我都算得上是普濟眾生的菩薩咯!”說著翹起一隻腳,雙手合十,打着酒嗝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謝梨安不曾理他,只將念琴託付的香囊攥在手裡。攥久了,忽然覺得內里藏着什麼東西,有稜有角的好是膈應。

但又一想,定情信物這東西,內里藏什麼許也有可能的,便沒有多想了。

童爺突然湊上前來,扒着謝梨安的耳朵問道:“你可知這蕭景愁為何要贖這念琴回來?”

謝梨安皺眉問道:“老爺贖青樓女子,還能為別的什麼嗎?”

童爺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擼着鬍鬚笑地讓人發怵。

正這時,只聽外頭吵吵嚷嚷地喊着:“小姐……小姐自盡了!”

詩云:

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