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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午門前頭就已經匯聚了五六十人。.領頭的韓文曹大紅絲大獨科花盤領右衽官袍,顧盼之間不怒自威,那種捨我其誰的氣勢讓不少人暗中欽服。隨着時間的推移,加入其中的人越來越多,然而同樣多的還有來打聽消息觀風色的。

看看天色差不多了,四周圍也已經匯聚了將近百多人,雖然沒有預料之中的多,但韓文還是正了正頭上的烏紗帽,隨即昂首挺胸地往午門內行去。其他人見此情景,連忙各自招呼了按照官階品銜陸陸續續跟上。看到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沿路內侍們無不是退避一旁,伸長了脖子看了又看,待到了文華殿前,百多號人和前日一樣齊齊一跪,四周圍立時鴉雀無聲。

“韓文他們已經在文華殿前伏闕了。”

文淵閣中,謝遷走進劉健的直房,面上滿是大事將成的躊躇滿志:“皇上登基以來政令紛亂,又偏信這些佞幸小人,如今能一舉盪除,真是一大快事!只等這些人伏誅之後,徐勛便是孤掌難鳴,再難以狡黠小計左右皇上!先帝託付咱們大事,若是讓皇上和英廟一樣沉迷武事偏信奸佞,以至於再出土木堡那樣前所未有的慘事,我們就真無顏去見先帝了!”

“只希望皇上經此一事能夠沉穩些。”劉健語帶雙關地說了一句,隨即深深嘆了一口氣,“否則,死了八虎還會有十虎,逐了一個徐勛還會有趙勛劉勛皇上若能仿照先帝垂拱而治虛心納諫,又何至於到如今這個地步?”

正當兩人相顧惘然的時候,一個文書官突然連通報都顧不得就徑直闖了進來。他一進屋子就氣急敗壞地說道:“元輔,謝閣老,不好了,府軍前衛錢寧和馬橋帶着兵馬圍了司禮監!”

“什麼!”劉健悚然而驚,霍然站起身來,厲聲說道“這些狗東西莫非是想反了?”

“這怎麼可能,昨日司禮監秉筆王公公在文淵閣時分明是說,已經有了對付這些人的妥善法子,如今怎麼會鬧得這幅光景?”謝遷亦是大為愕然連忙衝著那文書官問道,“詳細情形到底如何?他們帶了多少人,用的是什麼借口?”

“他們說是奉旨意,要拿司禮監秉筆王岳王公公下詔獄!”

此話一出,劉健謝遷對視一眼,心裡同時咯噔一下。幾乎就在同時,又一個人飛奔了進來連站都沒站穩就氣喘吁吁地說道:“不好了,不好了,文華殿前頭有人傳皇上旨意,說是劉瑾八人雖有罪責疏失,但念其舊日情分,寬宥前事不問,又賜了韓尚書等人西瓜,令散去各回衙門辦事那邊韓尚書還不肯走要面聖,可其他人已經漸漸散了!”

連着兩番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劉健和謝遷全是心中巨震。謝遷擺手打發了報信的兩人下去,這才衝著劉健強笑道:“不礙事咱們不是早就料到了最壞的打算,無非是接着據理力爭罷了韓文是最有名的硬骨頭,今天不行還有明天,只可惜皇上還是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的是咱們。”

隨着這個聲音,一個人打起帘子進了屋來,恰是次輔李東陽。見劉健和謝遷四隻眼睛都盯着他,他便沉聲說道:“剛來的消息,御馬監掌印太監苗逵回宮了。”

剛剛還存着幾分僥倖的劉健和謝遷在人前都還表現得鎮定自若,此時此刻卻再也維持不住那處變不驚的大臣風度了,一時都是臉色大變。劉健踉蹌跌坐了下來嘴裡喃喃自語道:“這怎麼可能,難道是苗逵用舊情說動了保國公?不可能,保國公這人最會算計情勢,再加上武定侯也不是省油燈,他們絕不會輕易去見苗逵,不會給他這機會......”

謝遷卻顧不得自己思量了疾步上前拉着李東陽就問道:“西涯,苗逵怎麼回的宮?”

“他是和平北伯徐勛一塊回來的。”李東陽苦澀地答了一句,見劉健和謝遷俱是驚愕十分,他不禁苦笑道,“千算萬算,終究是漏算了這麼一個人。而且,今天伏闕的聲勢遠遠不如之前想象的那麼大,一夜之間,有人串聯了翰林院十幾個翰林庶吉士齊齊上書舉薦南都吏部尚書林瀚,刑部尚書張敷華,一大早就到各處衙門召集人合署,不少人都署了名。人都說,相比費盡心思想着如何鋤卻那麼幾個蠱惑聖心的小人物,還不如讓朝中多進正人君子,補上馬劉等人致仕的缺口!否則逐了一個還有更多,完全是白費功夫!”

“好一個步步為營!”劉健又驚又怒,捏緊了拳頭鬆開,鬆開了又攥緊,好一會兒方才一字一句地說,“既如此,老夫是不想再看到那張小人得志的臉!道不同不相為謀,皇上若是要追究前事,都是老夫一人承擔,就算皇上不問老夫也不想冉呆了!與其看這些人得意便猖狂,還不如退回鄉間當個逍遙自在的田舍翁!”

“這是我們大家商議好的,怎能讓元輔一人承擔?”想起此前黯然致仕的閔,謝遷不禁有一種天理循環報應不爽的感覺,但隨即就振奮了精神,“事到如今,再不可為,元輔既然要退,那也算我一個!”

“木齋,你還年富力強,這又何苦......”劉健嘴裡這麼說,眼睛卻看向了李東陽。

“你們都走了,留下我一人還有什麼意思?”

見劉健和謝遷都看着自己,李東陽才說了這麼一句話,外頭突然傳來了一個文書官帶着幾分驚惶的聲音:“元輔,李閣老謝閣老,外頭平北伯徐勛來了,說是奉旨意賞賜東西。”

“賞賜東西?”劉健頓時忘了去徵詢李東陽的態度,眉頭緊鎖想了好一會兒,最後突然冷笑了一聲,“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就是賜鴆酒也沒什麼好怕的。西涯,木齋,我們一塊出去,別在那小子面前弱了聲氣!”

文淵閣外儘管不曾如清朝的軍機處那樣掛着王公大臣不得擅入的鐵牌,但若真計較起來規矩只有更森嚴。畢竟,清朝那些軍機大臣都只是仰皇帝旨意,不過是御前高級秘書而已,而文淵閣卻手握票擬大權縱使天子也不能無故駁回票擬。因而,當年縱使永仁宣年間位高權重如英國公張輔,亦不曾踏入此地半步,更不要說其他勛貴了。

今時今刻,徐勛原本可以挾聖意大搖大擺地闖進去來個文淵閣一游,但他絲毫沒有越唱池一步的打算,而是就這麼氣定神閑地等在了門外。直到那三位任一個年紀都能做自己爺爺的閣臣聯袂出來時他才微微一笑前進了一步,卻依舊在文淵閣的大門外。

“平北伯倒是神出鬼沒,昨天在南京今天在京師,到明天是不是又能出現在甘肅?”

見劉健一見面便是這麼一句纏槍夾棒似的話,徐勛只是嘴角一挑,拱手見過之後,他才笑容可掬地說:“我不過是才回來,哪裡談得上什麼神出鬼沒?今天到文淵閣來是奉皇上旨意,賜李閣老司禮監經廠刻本《禮記》一部,大紅絲兩端蟒緞兩端,文淵閣重地我不好擅入,便在此交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