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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勢與情愛,凡人費盡心力索求,神仙亦不能免俗。

祖雲從衣袖中取出木鐲,此鐲曾隨帝妃木綰閑舞年華,也被所愛之人縈繞柔夷。只是如今又回到了他手中,就像厚重的祈願,沒有得到永遠的應答,毫無憐憫地丟擲其身。

昔年,夜未央,干月明亮,他坐在月宮的屋頂,心裡空落落的。沒有人明白他貴為天界太子,有什麼酸澀,為何多愁善感。可偏偏他覺得自己是世間最為孤寂之人,生母的故去,父親的威嚴,養母的規則,親眷的疏遠,眾人見着他都下跪,視作塑像一般的遵從,拜服。

他是懼怕的,沒有人擁抱過他,了解那心中軟弱的渴慕是什麼。就這樣膽怯地長大了,戴上了那頂七曜金珠冠,搖動一把風流的摺扇,作着不貪慕權勢的天界閑君。常躲在天書閣的暗室,點上一盞青瑛,學着故事中真真假假的人。直到他在鋪着雲錦的宮道上,看見一個小侍女,哆哆嗦嗦地跟着火德星君,那一刻,他像是看見了幼年時的自己。

與她拌嘴吵架,打打鬧鬧,他喜歡這個稀里糊塗的小火妖,這個在星河璀璨前,對着干月向他許諾永遠為摯友的女子。

時間終歸是殼,包裹着明明柔軟的心臟,好似要將之冰冷為頑石。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這是他不願損毀之物,所以他儘管淡漠也絕不在意,恩怨的起伏。但是情愛啊……這種沒有任何利益牽連的東西,他深以為重,一生奢望。

玩弄着安身立命的權術,他覺得往昔不在乎的帝位,如今看透了。若得不到所愛之人的回應,得不到真心,作了天帝又能如何。可若是不極力去爭取,無為無得地走完餘生,與囚禁在蠻荒地獄有何區別呢,他不再懦弱,但凡想要之物,必然收入囊中。

不再相信永遠的他,惟求此間年華,肆意妄為,荒誕算計。他的大哥哥淳升說得不錯,身在天家,沒有算計,便會,不得好死。

滿意地立於東海啟山,深覺惠風和暢,萬物安詳……他嘆道,“哪有什麼永遠,干月坤日,星河風雨,終究會逝去……”

落下的棋子,一個個就要動了,他知曉自己很快就會登上天地間至極帝位,手握生殺大權,凌駕眾生,神靈皆要臣服。

東海六皇子昭旬,南海麒麟皇族空塵,北海儲君瞿玖,魔界心魔雍恆……就連慈心善道的西海王母仙尊,都不過是他掌中的棋子。四海五界,風起雲湧,是福是禍,一觸即發。他身披黑袍,陰鷙冷笑,嘆道,世間就要換一種天地了……

天庭紫彌宮裡,鬢邊白霜,眉眼刻着濃濃倦怠的臉上,凌冽雙目瞥了眼跪在殿中的仙侍。

這位去往虢州察查洛水天災之使者,稟奏天帝道,“微臣已查明,洛水禍亂由虢州山君與一修行於妖界的女子所平定。”

抬眼見天帝鄴明並無反應,他接着道,“此女子攜着天庭失竊的白靈石,仙術甚高,想來絕非尋常妖魔,故此……”

天帝近身宮監常翁,略微躬身,輕語,“陛下……陛下……”

忽地,一滴刺目的血珠,砸在金玉桌案上。常翁嚇得跪在地上,看着手撐於額間,卻如似昏厥的天帝,驚呼,“快傳醫仙!快!”

此時的天庭,正如沸湯,熱熱鬧鬧地議論着鍋中的水何時燒盡,爐下的柴火何人來添。他們既興奮,又駭怪,屏息等待着紫彌宮,是否會敲響喪鐘……

一夜將盡,干月漸隱,坤日則升。

祖雲早已褪下黑袍,沐浴熏香,披着散發,身着寢衣,品着來自魔界的,說是鹿妖族夫諸所釀的忘憂酒。一樽接着一樽,他轉着華美的金樽,笑道,“忘情,忘憂,捨不得死的人才會想着要自我迷醉,故作情深。”

喚來簾幕外的宮娥,懶懶問道,“幾時了?”

宮娥魅惑欠身,柔情似水,“回殿下,已是寅時三刻。”

他攬過陌生女子,逗弄其豐盈的玉峰,意味深長,“是誰讓你入這柏青宮?”

女子嬌柔躺在祖雲懷中,撒嬌連連,“殿下,您既然只讓我守在樓中,何必要拷問呢,婢子能有何來頭。”

“替你主子效忠的好處,想來極為誘人,譬如說成為本太子的妃嬪。”祖雲將金樽中的酒水淋在女子的身上,冰涼的唇,不帶一絲疼惜的啃咬。

吃疼地求他饒恕,終於肯說出實情,“婢子名為瑤芙,是繁儂宮司葯宛柒的家僕。”

早已看出她的偽裝,才特意選了其來侍奉此夜的書課。祖雲推開她,略微嫌棄,但明白這是宏圖大業的一部分,宛柒既然派遣她來作傳話人,定是有幾分信任。

“你喜歡本太子?”不管這女子踏入棋局,是為了榮華富貴,還是別的什麼,只要她聽話乖順,他並不會刻薄相待。

瑤芙行拜禮,笑得纏綿,“婢子此生若能得殿下憐愛,雖死不悔。”

宮燈迷離,有過恍惚,但轉瞬即逝。他拉住她的手,學着戲本中的那些風流韻事,想給她一夜寵幸。但剝去瑤芙衣衫那刻,卻想到了自己尚未迎娶所愛之人為妻,風風光光地讓她享有天庭尊奉……失了趣味,他和衣而坐,不耐煩道,“你出去,仔細着時辰。”

宮娥瑤芙收斂衣裙,清淚滑落,退出雅室,跪在簾外,看着金壺滴漏中流淌的不為人知的時間。她卑微低賤,身為一個家奴,想要擺脫命運的困縛,獲得一個尊貴的愛人,她知道自己要付出什麼。

喪鐘之音,並非響起,但天快亮了,風暴也快來了。

天帝病榻養疾之訊嚴令傳出紫彌宮。且按照天規,帝子不可前往探視,以帝子侍疾為不詳。故而太子祖雲,尚在自己的柏青宮中,素衣清修,算作敬重。

“這是主人呈給殿下之物。”瑤芙遞上一盒餅餌,看着祖雲清瘦的俊臉上,幾許不悅。她知曉,天帝忽地染疾,若不是天命循環,便是人為謀逆。而這幕後主使,下棋布局之人總是有些急促的,昨夜紫彌宮的喪鐘未響,熬過一夜的天帝是否康健,關乎棋局的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