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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四更時分,東平縣城萬籟寂靜,雞犬無聲,但在古元堂後院的一個房間里,少女沈漫瑤卻一直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今年已經十七歲了,自父親離世以後,她的心思便成熟了許多,在古元堂生活的這幾年,不論是秦軒待她如胞妹、還是秦芝冠視她如己出,都終究代替不了父親的那份愛。

小的時候,她跟着爹爹四處漂泊,苦是苦了些,卻是十分的開心快活;她經常騎在父親的肩頭,手裡拿着一串糖葫蘆,聽着爹爹給她講着一些並不好笑的笑話,還有一些關於江湖裡的事情,那便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刻。

“瑤瑤啊,糖葫蘆有那麼好吃嗎?”

“嘿嘿,好吃,可甜啦!以後爹天天都給我買一串好嗎?”

“嘿,你這個貪吃的丫頭,糖葫蘆再甜,也不能當飯吃,一文錢一串太貴了,都夠買一張大餅了,這樣吧,爹以後每隔十天給你買一串兒糖葫蘆,如何?”

“……哼……”

“怎麼,不高興啦?呵呵,閨女啊,你不要急,等爹以後出名了,天天給你買糖葫蘆吃。不僅如此,爹還要在城裡給你買一棟大宅子,再給寶貝閨女請一個做糖葫蘆的師父,叫他給你做好多好多的糖葫蘆,插滿整個院子!哈哈,這樣好不好啊?”

“哼,你又吹牛,假如真有那麼多糖葫蘆,我也吃不完啊,會壞掉的。”

“誒,吃不完就擺在院子里當花兒看,只要我閨女喜歡就行。”

“那爹爹什麼時候能才能出名呢,到底什麼是名啊?”

“這個嘛,以後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你要相信爹爹的武功,爹修鍊的刀法那可是舉世無雙,在這座江湖上,除了蔡蘭亭以外,恐怕沒幾個人是你爹我的對手……”

“又開始吹牛了,昨天才說蔡蘭亭是天下第一刀,今天又說除了他就你最厲害,那你豈不就是天下第二刀了?”

“第二刀,怎麼聽着不是很好呢?算了算了,先不管第幾,反正你只要記住你爹很厲害就成了,不過呢,再我成名之前,還得去辦一件大事,替你師祖清理門戶,等這事兒成了,你爹我就能登上天下高手榜了……”

“……”

“閨女,你怎麼不吭聲了?睡著了?哎,你這丫頭,怎麼就不相信呢?爹是不會騙你的。”

往事幕幕湧上心頭,沈漫瑤蜷縮着身體蒙在被子里,渾身顫抖淚如泉湧,她低音哽咽道“爹,瑤瑤不要糖葫蘆了,只要你……”

恍惚之間,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叫她“丫頭……”

沈漫瑤猛然警覺,立刻坐直了身子,只聽那個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丫頭?”

沈漫瑤聽出這是木臨春的聲音,她抹了一把眼淚,趕緊穿好衣服,起身燃起一根蠟燭,這才打開了房門。

當看到木臨春抱着花鸞姒站在門口時,沈漫瑤有些吃驚的問道“你,怎麼進來的?她……她怎麼了?”

木臨春道“把我以前住的那個房間打開。”

沈漫瑤雖有許多疑問,卻仍是依言打開了隔壁一間屋子的房門。

將花鸞姒平放在床上以後,木臨春說道“她受了傷,你幫忙照看一下,等天亮了請秦叔叔替她看看。”

沈漫瑤聯想到昨天下午的事情,猜測肯定是九刀門的人追上了戚鴻羽,便問道“她的丈夫呢?”

藉著燭光,木臨春看到了沈漫瑤那通紅的雙眼和淚痕,沉默片刻,他說道“戚鴻羽……死了……不過我已經安排人替他收屍了。等她醒了,你讓她不用擔心戚鴻羽的屍體。”

沈漫瑤默然不語。

木臨春道“不過九刀門的人也幾乎死絕了,現在還剩下關長峰和他的兩三個兄弟生死不明,所以我得去弄清楚他們的去向。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殺了關長峰。”

說罷,再也不做停留,走出房間,身形一縱,便飛離了古元堂的後院,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漫瑤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愣愣出神。

等木臨春再次回到囚牛山的時候,天已蒙蒙亮了,他在事先約好的山頂找到了高太虛。

木臨春見他手裡拿着戚鴻羽的那柄劍,皺了皺眉頭,問“戚鴻羽的屍體呢?”

“被我埋了,總不能背着個死人到處走吧?”高太虛一臉的委屈。

“誰讓你埋的?這裡死了這麼多人,肯定會驚動官府的,你把他埋在這裡,豈不是會被九刀門掘墳鞭屍?”

高太虛撇了撇嘴,指着一個方向道“我剛才發現那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墓穴,就把他的屍體丟到墓穴里了,你要是不放心,跟我過去看看?”

木臨春點了點頭,示意他領路,兩人來到所在山峰的半山腰處,高太虛帶着木臨春進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山洞。洞口不大,但極其冗長。兩人燃起火把,約莫走了兩百步方才到頭。

然後,木臨春就看到了一扇半開的石門,門上雕刻着飛龍騰雲的圖案,給人一種古老神秘之感。

高太虛走進了石門,嘴裡碎碎念道“這墓穴,想必是被哪個土夫子盜過的,裡面就剩兩口空棺材了,我就挑了一副好的,把第七劍神給放了進去,這也算是給他找了個風水寶地。”

木臨春隨着高太虛走進墓穴,果真看到了兩口石棺,其中一副已被毀壞,另一副尚且完好。他一臉古怪的看着高太虛,吩咐道“把石棺打開。”

高太虛依言將棺材蓋推開。

木臨春手持火把,走上前確定是戚鴻羽後,才鬆了一口氣。他這時才打量了一下四周,墓穴只有平常人家住的兩間屋子大小,陳設簡單,想必是許多年前哪個富庶人家建的小墓,沒想到卻仍是逃不過被盜的命運。

將戚鴻羽安置在這裡,還算安全,畢竟這座山,離昨夜事發之地遠隔了幾座大山的距離,回頭再把洞口堵住,想必不會被輕易找到。

高太虛突然問道“你把那個女的送到什麼地方了?為何不殺了她?折騰了一夜,到頭來天涯不歸閣的人一個沒死,九刀門卻幾乎全軍覆沒,還有這第七劍神,真是死的夠可惜的。”

木臨春道“花鸞姒跟你娘一樣,也是喜歡上了外面的江湖人,只不過她卻比你娘幸運一些,可以看出來,第七劍神對她的情義確實不假。可到頭來卻仍是不能廝守終生。說到底,她也是個可憐人。”

高太虛冷哼了一聲。

木臨春道“我想了想,其實,你現在大可不必非要找天涯不歸閣的麻煩,你也看到了,花鸞姒昨天狂性大發後的手段,她要是就這麼死了,豈不是太可惜了?”

“而且,以你現在的處境,想要在江湖中活下去,還得找到一個靠山才是,這花鸞姒,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說起來,你娘應該算是花鸞姒的師叔師伯,你們之間應當彼此照應才是。最主要的是,你若跟她在一起,那就不用害怕你那負心薄情的爹來找你麻煩了,如此一來,豈非兩全其美的事情?”

木臨春侃侃而談,把高太虛說的一愣一愣。後者沉吟半晌,才點頭說道“這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而且這女的長得確實好看,可是,她會讓我跟在身邊?就算她顧念我替她丈夫找到了這個風水寶地,可萬一她要是去找關長峰報仇,我跟在她身邊,豈不是一樣很很危險?”

木臨春笑了笑,“這個你不用擔心,回頭我會跟她說,她定然不會去找九刀門麻煩的。”

高太虛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差異道“木臨春,你怎麼這麼替我着想?是不是想算計我?”

木臨春看着眼前這個跟自己年齡相差無幾的年輕人,反問道“你有什麼值得我算計的?”

他頓了頓,誠懇地說道“其實我很能理解你,若細論起來,我們倆也算是同堂的兄弟,不管木天華認不認你,我木臨春卻願意承認你的身份。這,絕非同情,而事實就是如此。”

高太虛愣了愣,他萬萬沒有想到木臨春會說出這些話來,不管是出於真心或是假意,都讓高太虛的心裡升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

從小到大,他的心裡都極其自卑,跟娘親在一起的時候,天涯不歸閣的人都想殺了他這個孽種;娘親被他們逼死以後,他隻身來到了紅蓮劍宗,找到了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親生父親,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個至使他出生在這個世界的男人雖然收留了他,卻居然不肯認他;讓他在紅蓮劍宗外院的最底層,過着受人白眼的苦日子,卻不敢反抗,只能刻苦練功,想通過自身的努力贏得那個男人的關注和承認。

他不明白,同樣都是那個男人生的,為何木青楓從小到大就要什麼有什麼,而他高太虛卻必須要夾起尾巴做人活的像一條狗?

所以,他用那一柄匕首割下木青楓頭顱的時候竟無一絲猶豫,反而有着從未有過的快感,多年來積累的怨氣,隨着那一刀而徹底消散。

高太虛本來以為,若木青楓死了,那木天華再怎麼說,也會重新重視起他這個兒子吧?可他沒想到那個負心薄情的爹,居然真的要為嫡子而殺他這個私生子,在那一刻,他對木天華已沒了任何幻想。

他恨木天華,也恨他的娘親,他對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充滿了怨恨,他甚至都恨自己。所以高太虛不願意去想過去,整日在青樓里買醉、發泄,他已悲痛欲絕、生無可戀。

他原本也恨木臨春,但在看清了木天華的本質以後,他也不再那麼怨恨了。因為他知道,即便木臨春當時沒有出手擊敗他,木天華也不會對他另眼相看。

此刻,聞聽木臨春承認了自己這個兄弟,高太虛的心裡,竟有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他強行壓下這種莫名的情緒,說道“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木臨春道“去找關長峰,看看他到底死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