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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客廳中走出來的老爺子蒼顏白髮,精神矍鑠,渾身自帶大家長的威嚴。

“祖祖{曾祖父的地方稱謂},我同學來了,要帶他們去耍。”

劉長業本就不好的臉色陡然陰沉。

“一天就知道耍!雪山神廟你去過幾回?”大約是覺得對幾個孩子有些失禮,語氣緩和不少:

“娃娃你們是山下來哩,不曉得我們這兒哩習俗,先在屋頭坐一下,等祭祀結束再讓我重孫兒帶你們耍。”

老人家是講道理的,但是劉羅星未必就理解,深覺曾祖父讓自己在同學面前大為丟臉,尤其還是有女孩子的情況下。

當即提高了聲音。

“整天就曉得拜拜拜,天天燒香也沒看哪個長生不死,你們這叫封建迷信!”

錢才他們心裡亦是這般覺得,只當村民們是愚昧無知的表現,在他們的認知中,鬼神之說一向是不存在的。

而身為神明的非邑,一時間也不知道要怎麼表述內心的情緒。

“你這娃娃懂啥子喲?數百年來,如果不是雪山神的保佑,降下大雪來潤澤土地,哪裡會有我們大茂坪現在的光景?”

“光景?”劉羅星竟然顯出幾分刻薄的冷笑,“老漢兒他們那輩都跑出去打工了,過年也不回來,不就是怕被你們喊起去拜啥子雪山神?”

這話當然是賭氣的成分居多,也因此而過分了,錢才都忍不住扯了扯好友的衣袖,示意他好好說話。

“星星,咋個跟你祖祖說話哩?”另一個年輕些的老人慢步踱出,目光眼裡。

劉羅星氣焰頓時消退,訥訥喊道:“爺爺。”

劉建國看向孫子,露出慈愛的神色來。

“你信不信神是一回事,但是,下雪日便祭拜雪山神是我們大茂坪的習俗,你書讀得多但也不能忘本!”

這話教誰也反駁不得,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即便對雪山神的崇拜是源於古時候的矇昧無知,可發展到如今,卻早已根植在大茂坪村文化中成為一種傳統,輕易不能舍下。

從科學上早已無從解釋,但文化上卻依然珍貴。

最後,劉羅星不得不點頭跟上。

“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就有神廟,對這些都很感興趣,可不可以讓我和大家一起?”

眾人都詫異的望着這兒黑瘦的少年,劉長業沉思片刻,點了點頭,“雪山神會很高興有人祭拜他的。”

而劉建國則表示:難得遇到一個能正視傳統文化的年輕人。

當他們出門的時候,村前的小路上亦是笑語陣陣,大家不約而同地挎着籃子,背着背簍往後山走去。

村子通往後山那座最初建立的雪山神廟只有一條石梯路,一眼望去彷彿聳入雲端不見盡頭,唯有兩邊的梅樹林給人以慰藉。

漫山遍野的幽香。

大家只要是有空的,都會來打掃,因此積雪不多。

往上看去,幾乎全是飄飛白髮、佝僂之軀,路途上,蔣婆婆的大嗓門兒笑聲格外清晰。

“小邑,我們真的要去祭拜啥子雪山神?”

幾個少年人縋在大部隊後方竊竊私語,輕鬆的氣氛和前方快要化成實質的虔誠形成鮮明對比,更莫說那幾個連要去做什麼都不知道的幼童。

他簡短地回了兩個字,“好奇。”

“實際上並沒有什麼好看的……”

劉羅星還殘留着幾分怒氣,介紹的時候不免加上幾分不屑的味道,但非邑聽得很認真。

大茂坪雪山神的傳說完全符合神明誕生的體系。

最初搬到這裡來的人們不知道下雪是因為海拔高的原因,而覺得有神明保佑,再加上瑞雪兆豐年,他們更深以為然,便在雪山之巔見了神廟。

“我跟他們說下雪是因為地勢高,偏不信,說什麼是我們受上天庇佑才有此榮幸,真是氣死個人。”

劉羅星賭咒似的說道:“我看幾十年後還有誰要來祭拜這破神仙!”

明明戴着眼鏡,話中卻將祖輩的生死看淡,哪裡有斯文的模樣,司思筠和嚴雪衣對視一眼,不動聲色的往錢才這邊挪了幾步。

非邑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實際上,這種祭拜或許已經算不上迷信活動了。”

只見前方還有九步梯子的時候,老人們默契地開始叩拜,一步一歸。

“感謝您的賜予。”

“叩謝雪山神的恩澤。”

這種行徑放在現時代似乎很難以接受,卻不覺得可笑。

司思筠等少年人們顯示出格格不入的局促來,要跪,似乎這冰冷的石階上長着荊棘;就這樣走上去,似乎腳里又灌着鉛。

錢才最後大步一踏,說道:

“跪拜只是形式,只要咱們心懷敬仰,也就無所謂冒犯了!”

難為他說出何等簡單卻富含道理的話來,一語道出了‘信仰’的奧義。

大約是聽到了這句話,登頂的老人們都對他們熱絡起來,蔣婆婆大聲的介紹道:

“這幾個娃娃學習可好了,還有一個慶神鎮的一名喲!”

自豪的模樣,彷彿在誇耀自己孫子似的。

非邑瞥了眼心虛的錢才,除了這個大嘴巴,誰沒事兒會往外抖?

好在快要開始祭拜了,他幸運地躲過一眾婆婆爺爺的熱切問候。

眼前這座由灰白石頭建造起來的神廟大概是這村落中最豪氣的一棟建築,不是說它有多豪華。

放在百十年前,兩進帶小院兒的建築相當於現在的別墅,可見大茂坪先輩在其中投入的人力物力。

瓦楞牆壁都因為歲月的侵蝕而受損,可地面卻乾淨整潔,擺件兒也一塵不染。

畢竟人多眼雜,非邑不便進去細查打探。

一九雪,白茫茫。

二九雪,麥子黃。

三九雪,堆滿倉……

這是大茂坪流傳至今的歌謠,在最年長的老人帶頭時,大家都跟着和起來,即便是一直表示不屑的劉羅星,也禁不住呢喃起幼時的童謠。

冬雪本該寒冷又凄清,但非邑眼前似乎卻浮現出一副孩童在雪中歡快奔跑、老人樂呵融洽的場景來……

等等!他扶了下額頭,畫面的視角是在天上!

這是誰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