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男子,一是曲樟,一是梁皓,還有一位,陸嘉月和曲英都不曾見過。
彼此見過了禮,陸嘉月便悄悄地問梁皖那男子是誰。
誰知梁皖臉上一紅,喏喏地道:“也是哥哥的同窗,刑部左侍郎江大人家的大少爺江黎。”
那江少爺長得亦是一表人才,陸嘉月再觀瞧梁皖神色,心裡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再看看身旁的曲英,只管低垂螓首,脈脈無言,可是那兩頰上的緋紅,分明已經暈染到了耳邊。
上元佳節,本就是個適宜秉燭夜遊,花前月下的日子呵。
陸嘉月悄悄拉一拉曲英的衣袖,輕聲笑道:“姐姐,你倒是說句話呀。”
曲英嗔了陸嘉月一眼,就是不吱聲兒。
曲英這般羞怯,讓梁皓心中不由大起憐惜之意,又想起前些日子曲樟對他的追問試探,向來直率爽朗的男兒,也頓時難為情起來。
當即咳了一聲,略略鎮定,對曲英和陸嘉月拱手笑道:“今日原是我冒昧了,我預先並不曉得妹妹也邀了兩位姑娘出來,她只與我說,自己獨自出門,多有不便,正好我約了曲賢弟和江賢弟同游,便也將她一道帶上了及到了這廣源坊,她才告訴我曾約了兩位姑娘在此見面。若我與江賢弟有唐突之處,還請兩位姑娘見諒。”
陸嘉月忙擺着手笑道:“不唐突,好得很,我們女孩兒家出門在外,若有你們幾個大男人保護着才好呢,正是可以放開手腳,痛痛快快地逛一回京都城的燈會了。”
說著,悄悄地沖曲樟擠了擠眼睛。
曲樟會意,笑了笑,臉上卻不禁紅了。
梁皖就上前牽了梁皓的衣袖,笑道:“咱們還是別站着說話浪費時候了,我可是等不及要去賞燈了呢。”
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的江黎便笑道:“不若咱們去前面的文星樓瞧瞧罷,那裡正在猜燈謎,以幾位姑娘的聰慧,想必能贏來不少彩頭。”
三男三女在一堆丫鬟廝的簇擁下,來在了文星樓。
文星樓的門前左右各立着三個丈高的燈柱,每個燈柱上下都掛滿了形態各異的燈籠,花鳥魚蟲,人物山水,每個燈籠都做得精巧別緻,另還用大紅灑金花箋寫了燈謎,貼在了燈籠上,供行人遊客猜玩。
行人遊客里三層外三層地圍在文星樓門前,不時有人猜中了燈謎,引得陣陣喝彩聲。
帶來的廝還是有些用處,奮勇前行,擠進人堆里去買了幾個燈籠出來,陸嘉月和曲英梁皖人手一支,挑在手裡,一邊賞玩一邊猜那燈籠上的燈謎,着實有趣。
忽然間,聽得人群中發出幾聲叫喊,陸嘉月循聲望去,就看見又有許多人從街市的另一邊蜂湧而來。
“燈船來了,燈船來了!是沈家的燈船!”
陸嘉月雖沒逛過這京都城的燈會,卻也聽說過,每年上元佳節的燈會上,都會有斗燈船的比賽,參與者也多是京都城裡的富商巨賈,誰家的燈船扎得大扎得好,引來的追捧者最多,便喻示着來年自家的生意更加興盛。
為了吸引追捧者,除了要將燈船扎得惹眼,還有些主家會在燈船上備下許多錢銀,沿街拋灑,誰家拋灑的銀錢多,那吸引而來的追捧者自然也更多了。
想來這些人,大約都是趕着去撿沈家燈船上拋灑下來的錢銀。
陸嘉月一行人自是不會去湊那等熱鬧,只是站在街邊等那一群人過去,好再去文星樓門前賞燈猜謎。
可誰知從街市那一邊涌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川流不息,又過得片刻,竟是接踵相交,那前頭的人,都是被後頭湧上來的人給推着往前走了。
到底是張嬤嬤老成,見這情勢不對,忙喚了丫鬟廝們將三個女孩兒給團團圍護起來,又道:“都貼着街邊站些,可別被人群給衝散了。”
話音未落,又一堆人流猛地涌將過來,推得丫鬟廝們一下子便散開了。陸嘉月腳下一個沒站穩,就被人群給推走了。
被裹挾在人群里的陸嘉月已經身不由己,拼了全身的力氣好不容易才轉過身來,卻又立刻被推得轉了回去,腳下不用邁步,便能被後頭的人推着不停地往前行。
她頓時慌亂起來,高聲喊了幾遍“張嬤嬤,”聲音卻根本傳不出去,瞬間淹沒在了身邊的人牆裡。
抬頭望了望身邊的人牆,儘是些尋常百姓,有男有女,任她如何掙扎叫喊,那些人都像是聽不見。
陸嘉月暈頭轉向,也不知被裹在人牆裡走出了多遠,耳邊忽然又響起了叫喊聲。
“看!沈家的燈船就在前頭!”
“快,快!再遲些銀子就全被別人撿走了!”
人牆愈發擁擠,陸嘉月開始覺得有些透不過氣。
又不知被推着走出了多遠,正覺得腳下酸軟,渾身無力的時候,人牆忽然慢慢疏散開了。
陸嘉月勉力舉眸望去,只見前方不遠處的十字街口停有一隻燈船,足有兩層樓高,裝飾得花團錦簇,船上彩燈高懸,有好幾個家丁裝扮的人,正向船下拋散着散碎銀子和銅錢。
陸嘉月又回頭望去,身後竟還有人流即將奔涌而來。
她嚇得頭皮發麻,半刻也不敢歇待,趕緊從疏散開的人群里跑了出來,站到了街邊的鋪面門前,伸出兩條胳膊,抱住了那門前的一根廊柱。
眼看着人流不斷的涌過,又眼看着沈家的燈船漸漸遠去,她才敢鬆開了胳膊,慢慢地往回走。
街市裡依舊處處懸燈挂彩,行人遊客卻只三三兩兩,陸嘉月一路跑,實在是跑得累了,才停了下來,倚在街邊一處牆角休息。
一口氣兒還未勻過來,眼前卻赫然出現一個男子。
竟不是旁人,正是曲榕。
他怎會也在這裡?
陸嘉月暗掩下心中驚異,目光淡漠,從曲榕面上掃過,卻只作不識,顧自捂着胸口喘氣兒。
曲榕看着她,神色不明,目光頗是複雜。
他是跟着她來的,聽說她和曲英出門賞燈,他便一路尾隨。直至親眼看着她和曲樟在街市裡一路說笑,再親眼看着她被裹挾進人群里,又親眼看着她從人群里逃出來。
他幾次想要擠進人群里去救她,可是無奈根本擠不進去。
好在她終是安然無恙。
她不說話,他也不開口。
就這樣沉默對峙到陸嘉月緩過了勁兒來,理了理衣裳,就要抽身離去,曲榕卻不動聲色地攔在了她面前。
陸嘉月冷笑一聲,“偽君子。”
曲榕也笑了笑,神色里終於流露出幾分無奈和惆悵。
“陸妹妹不必生氣,我不過是想與你說說話而已。”
“可是我覺得我與你之間並無話可說。”陸嘉月語氣清冷,目光只望向曲榕身後,“張嬤嬤和姐姐就要來尋我了,你若還顧着你自己讀書人的臉面,最好就趕緊將路讓開,以免彼此尷尬。”
曲榕似沒聽見一般,嘴角揚起,反而笑着緩緩朝陸嘉月貼近。陸嘉月腳下不由後退,直至被曲榕逼在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