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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息室里眾人正陪着曲老夫人說笑,忽有個穿粉綢夾棉比甲的丫鬟悄悄走了進來,俯身與方氏耳語了幾句。

陸嘉月自然識得,是方氏的大丫鬟寶鈿。

也不知寶鈿說了什麼,只見方氏立刻沉了臉,細眉微蹙,道:“她沒有眼力見兒也就罷了,你如今竟也跟着呆笨起來?不見我正伺候老夫人,倒在這時候上趕着來請什麼示下!”

聲音雖不大,眾人卻都聽見了。

曲老夫人便問何事。

方氏忙笑着回:“是鄭旺家的,因大嫂子那裡新添了幾個丫鬟婆子,她竟就不知道如何發放月錢了,倒趕着這節骨眼兒讓寶鈿來問我——她也是辦老了事兒的人,如今竟愈發糊塗了。”

方氏是曲府里主持中饋的當家之人,鄭旺家的是她的陪房,管着曲府內院上下人等的月錢份例之事。

孟氏聞言,心下明白方氏所說正是為服侍陸嘉月而添置的那幾個丫鬟婆子,她原本便不想為此事多生枝節,遂道:“各房使喚的人原都有定數,我院子里既添了人手,她們每月的月錢就從我的份例銀子里划了過去,發給她們吧。”

曲老夫人略一凝眉,正欲開口,卻是方氏先笑道:“大嫂子說的哪裡話,都是一家子骨肉,分得這麼清楚做什麼?若是連這點丫鬟婆子們的月錢都要從大嫂子的份例里划過去,那教外人知道了,只怕要取笑咱們曲家小氣呢。”說著,吩咐寶鈿,“去告訴鄭旺家的,照着規矩發下去就是了。”

孟氏不缺這些微銀兩,自然不想擔了這白占官中便宜的名聲,再欲推辭,曲老夫人道:“老四媳婦說得在理,老大媳婦你若再推辭,那就見外了。”

既然曲老夫人都發了話,孟氏也只得無奈應了。

陸嘉月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一旁,看似靜默無言,心中卻明了通透。

前世里她便知道四夫人方氏這位當家之人的精明圓滑,非是一般,且曲家四位老爺,大老爺曲宏和二老爺曲憲是早年間亡故的吳氏老夫人所出,三老爺曲宥是庶出,只有四老爺曲寧是曲老夫人親生的兒子,方氏這位四兒媳婦自然也最得曲老夫人歡心。有曲老夫人做靠山,她又有手段,打理起家事來自是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寶鈿是跟在方氏身邊多年的大丫鬟,又豈會如此沒有眼色,在方氏服侍曲老夫人的時候,進來請什麼示下?眼前這一幕,多半是方氏一早就吩咐下了寶鈿,故意在曲老夫人面前玩的小把戲而已。

為的也無非是想在曲老夫人面前做個好人,博個持家有道,寬容大度的好名聲,再順便讓孟氏欠着她一份人情。

不過方氏雖有心計,又擅使手段,卻好在心腸並不壞,至多算是個頗有城府的內宅婦人罷了。

眾人又陪曲老夫人說笑一陣兒,眼見就到午初時分,各房裡要預備用午飯,眾人才告安出來。

陸嘉月因見菊安堂庭院里的菊花開得實在是好,不由遲步多看了幾眼,曲英瞧見了,便道:“後園子里也有,都是花房裡才培出來的,你若是喜歡,我帶你去瞧瞧?”

曲家的後園,從前其實是一趙姓官員家的花園,後來趙姓官員離京歸鄉,將府邸售賣,因兩家府邸相背而立,曲家便將趙府的花園給單買了過來,打通牆院,改為自家的後園。那園子原本面積不小,又建得精緻,其中不乏亭台水榭,溪澗假山,至於草木花樹更是蔥蘢繁茂,曲家買來之後,又再度修葺,精心打理,如今景色是愈發地好了。

前世里陸嘉月不大去後園,今日天氣晴好,倒有些想去走走,於是笑着點了點頭。

孟氏因陸嘉月大病初癒,又成日地待在屋裡,正愁悶壞了她,聞言很是高興:“今兒天好,就讓你英表姐好好兒地帶你在後園子里逛一逛,早上我讓小廚房預備了水芹羊肉餡的餃子,待會兒回來和你英表姐一起吃。”

*

往後園去要經過三房的院子,陸嘉月與曲英攜手一路行來,還未到三房的院前,已遠遠有一陣吵鬧聲傳來。

曲英駐足聽了片刻,凝眉一嘆,“這必是二嫂嫂又在和二哥吵架了。”

曲英口中的二哥,便是曲家二少爺,三老爺曲宥的獨子曲槐。

曲家除了三老爺曲宥,其餘三位老爺皆有官職在身。然若論起錢財,卻是三房最有錢。

三老爺曲宥自幼不喜讀書,學識平庸,無緣科舉仕途,便幫着打理曲家官中的鋪面,學了些做生意的門道。後來成年,娶了出身山西太原府巨賈之家的黃氏為妻,正是如今的三夫人。黃氏母家歷代行商,二人成婚後,曲宥索性跟着黃家的人做生意,二十餘年下來,如今他一個房頭名下的錢財產業,竟比曲家官中歷代所積攢下來的還要多出幾成。

商人重利,身份低下,歷來受人輕視。更何況曲家又是官宦世家,三房行商賈之事,雖有錢,卻也因富而不貴,自覺心虛。曲槐也是一個不會讀書的,三房仕途無望,便只能在兒媳婦身上做文章,以謀求些顏面。可是略有些門第的官家,便要自恃身份,不肯與商賈聯姻。

後來好一番尋摸,花費重金娶了京兆尹府一個六品主薄的女兒胡氏為媳,做了曲家的二少奶奶。

三房自以為娶了個官家小姐進門,也算是臉上增光,誰料胡氏竟是個性子驕橫的,偏曲槐又紈絝,常在外拈花惹草,胡氏便仗着自己官家小姐的身份,有恃無恐的與曲槐鬧脾氣,曲槐拿她無法,曲宥與黃氏更是不敢委屈了這位官家出身的兒媳婦,是以小夫妻兩個每每吵鬧,也都只能由着胡氏去。

胡氏的呼喝叫嚷之聲,不斷傳入耳中。

陸嘉月不欲再聽下去,伸手牽住曲英的衣袖,“姐姐,夫妻吵鬧,只怕有些話不是咱們能聽得的,咱們還是快些走開吧。”

曲英點點頭,拉了陸嘉月的手走開,待離得遠了,卻還是忍不住又是一嘆,“我只是覺得二哥可憐,那樣一個堂堂七尺男兒,竟被二嫂嫂一個弱質女子給呼來喝去的。”

“這有什麼可憐的?”陸嘉月不以為然地笑,“這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個中意趣,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方能領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