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尋的注意力,如同他鏡片後面那雙沒有焦點的眼神,飄忽不定。
每一個頻道,最不缺就是喧囂,哪怕獨自一人也能鬼哭狼嚎,所有淤積良久的沉默、自卑、不滿、憤怒在這裡都徹底點爆……隨便一挑,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能唱出一台戲出來,荒誕的,嘲諷的,咆哮的,恨世嫉俗的……都是那麼可圈可點,這個時代已經荒誕到了超現實的地步,當社會本身比藝術還要精彩的時候,人人都有可能成為行為語言藝術家。
思尋就這麼隨意的跳着,走過一個又一個的頻道,看着每個人各種各樣的癲瘋狂野,最後停步在娛樂大廳的二號K歌專區。
這裡,帶上思尋,寥寥七個馬甲。
“Imissyou,Imissyou,Imissyoueveryday.只想看看你的臉……
想念你——想念你——想念你的歡笑——這顆心——已屬於你……
Imissyou——oh——oh——
想念你——你——已屬於你……”
麥上,熟悉的馬甲,那彷彿烙印在靈魂上的熟悉聲音,一首《Imissyou》,思尋的心為之一絞,眼眶後的雙眼瞬間通紅……
伴隨着那直指人心的哀怨歌聲結束,麥序上無人再去搶麥,頻道冷場。
思尋搖了搖頭,雙手使勁的揉着自己略顯僵硬的臉,最後往兩邊一掰,擠出一抹畸形的笑容,醞釀了一下情緒,挪動鼠標,上了麥序。
“呵呵~~大家的興緻這麼低迷啊!難道都相信今夜有末日不成?蛋疼不蛋疼啊!來,哥來一曲,唱一首《最浪漫的事》送給你們熊嫂,只要沒有末日,那麼老熊我就準備年前拖上你們熊嫂,去領那張漲價到13塊錢的紅本本了……”
“我去!我也不想這麼早就進墳墓啊!問題是這人品突然爆發,一不小心就中標了,居然鬧成了奉子奉父母去成婚,要多惆悵,我就有多惆悵哇!!!”
“好了,不說鳥,你們熊嫂還是不錯的,暴個毛線的照片啊!別說門,連通風口都沒有。好了,唱歌唱歌……”
“咳——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談談聊聊願望,你說你,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思尋,雙眼迷離,就這麼看着那個熟悉的馬甲,痴痴的唱着……直到,那個馬甲瞬間消失不見了……歌聲戛然而止,伴音依舊溫情……
“呵呵~~呵呵呵~~~”思尋取下眼鏡,揉揉茫然的雙眼,看着屏幕上‘?’‘/心碎’一片,緩了緩神後,才輕聲說道:“切歌,切歌,沒心情了,這歌太娘,唱的真他媽蛋疼……給大家飆一曲《新貴妃醉酒》哈。”
伴奏一啟,那聲悠揚空明的起音隨之盪起,思尋輕了輕咽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後,唱了起來……
“那一年的牡丹花節玉人帶笑厴,
那一年的長安詩會天子風度翩,
紅塵中繁華盛世喧囂入滿眼,
一切黯然失色只為傾國容顏。
金步搖玉鈿花是我對你的迷戀,
我拋棄英明只願與你歌舞連天
長生殿夜半無聲我許你誓言
在天比翼在地連理魂夢相連
富貴榮華談笑間,
起落浮沉過雲煙。
醉生盛唐邊,
夢死亂世年。
自古薄命多紅顏,
痴心總是難變遷。
夢醒問蒼天,
來生可能見。
………”
不知不覺間,一抹妖艷的血紅,沿着思尋的鼻腔與嘴角慢慢溢出……
一聲信息提示響起,思尋愣了愣神,有些沒反應過來,不同於QQ與手機,他的YY號,依舊是一直使用的老號,而這個號上的通訊錄里,只有一個人。在設定屏蔽了陌生人信息後,能夠發送信息的,也僅僅只會是她。
指尖顫抖着,將信息點開——
“對你,我藏不住秘密,也藏不住憂傷,正如我藏不住愛你的喜悅,藏不住分離的絕望,藏不住思念的彷徨。我還是一如既往,你捨得傷,就儘管傷。”
“啪——”
耳機滑落,當伴音再度迴旋起來時,思尋的聲音卻已然終止,嘴裡只剩下喃喃絲語:“怎麼捨得,怎麼會捨得你受一點點的傷害,我怎麼捨得……噗——咳咳——咳——咳咳咳——”
原本正在激戰中的福生,忽然感覺不對勁,餘光瞟了一眼身邊的思尋,眼球還沒轉會屏幕,便瞬間爆瞪開來。
“熊哥!!!”
一把將腦門上的耳機扔開,福生瞬間起身,摟住了即將滑到地面的思尋,一臉的驚恐駭然。
血!
污血止不住的從思尋捂着口鼻的手中溢出,塗滿了半張臉,並一邊順着絨毛衣領流入頸脖,一邊沿着手腕滑入衣袖……
“放心,沒事的,把水遞給我。”思尋抬手按下了主機的重啟鍵,口齒不清的說道。
仰着頭,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小藥片,打開將十幾粒不同種類的藥片,全部倒在了血跡斑駁的手上,一把塞進了口中。
思尋接過水瓶喝了幾口,順着血和水,將藥片全部下咽……
“扶我去下洗手間。”
音色雖然很暗啞,但福生還是聽明白了,一把將其攙起,心急火燎出了包廂……
······
足足十幾分鐘後,兩人再度返回包廂。
若非福生惶恐的神色,若非思尋越發蒼白的臉色,若非包廂沙發上那一處處尚未乾涸的血跡……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象而已。
兩人的手機,一直在響着。
YY上,競技與DOATA與二號K歌廳兩個頻道,也炸開了鍋。
福生剛才那聲驚恐的‘熊哥’,讓其他四位隊友,以及蹲點圍觀的人,心裡都有種不好預感。再加上福生的英雄不再動彈,而思尋的YY、QQ賬號全部下線,無疑也在證明着什麼。
“你先把手機關了吧。”思尋進入包廂,坐在原本福生的座位上,看着捏着手機發獃的福生,輕聲說道。
福生一愣,看着思尋的眼睛,最後點了點頭,將手機關掉。
手機再度響起,這一次是瑞克,思尋按下了接聽鍵。
“哥,你咋了?發生什麼事了?”
“呵呵~~沒事,剛才你嫂子打來電話,催我回去,做一下明天外出度蜜月的相關準備工作。”
“真的假的?!沒忽悠我吧……”
“去!我什麼時候忽悠過你了,順便給你透漏點底,等這次回來,你哥我就要走進愛情的墳墓了,到時候估計不會再寫什麼網文,找份工作,養家糊口了。”
“也是,可之前怎麼一點跡象都沒有,我說哥,你不會是‘閃婚’吧!”
“這個肯定不會,我還沒那麼離譜。”
“好吧!嘿嘿~~那到時候具體時間說一下,我們去鬧洞房……”
“得!別說門,通氣孔都沒有,好了,好了,車來了,我要走了,你跟他們說一聲,我先下掛了,回聊……”
掛斷,關機。
也沒去和一直注視自己的福生說什麼,就直接將已經結束比賽的魔獸爭霸關閉,而後又緩緩地敲擊着鍵盤,在YY聊天欄中輸出了一句話:
“我勒了個去喲!重大消息:熊哥明天外出度蜜月,準備調節下心情,回來後就直奔愛情的墳墓了。”
複製,而後在幾個人氣多的子頻道里,來迴轉發……
看着思尋的所作所為,一種莫名的陰霾籠罩在福生心中,在這暖氣融融的包廂中,卻感到一種刺骨的涼意無視厚實的外衣襲入……
“走吧,今晚就這樣了,咱們倆回去吧。”
“恩。”
福生緊貼在實訓身側,走出了網吧,兩人各懷心事,甚至連押金也遺忘了……
電梯門開了,兩人走了進去,門緩緩合攏,兩人靜靜的靠在鐵壁兩側,福生沒有去點降落按鈕,就這麼盯着,距離他僅僅一米之隔的思尋。
狹小的金屬空間,透着一種窒息的感覺。
思尋的雙目一片空洞,彷彿沒有靈魂一般,最後福生終是忍不住了,死死地盯着思尋,壓抑着聲音道:“熊哥,到底,怎麼回事?”
瞳孔微微收縮,看着滿臉通紅,死盯着自己的福生,思尋揚起了頭,茫然的看着頂板上自己畸形的倒影,狠狠地往肺葉里灌了一口氣,輕描淡寫的說道:“沒什麼,就是身體扛不住了,估計,撐不過今年了。”
嘭——
福生雙目爆瞪,一腳蹬在身後的金屬壁面上,一步踏到思尋跟前,難以置信的問道:“你,說,什,么?”
“呵——我,走到頭了,生命的盡頭。”思尋收回目光,對視着近在咫尺的福生,嘴角撅出一個淡淡的弧度,輕笑道:“不要說話,你聽着就是了。我的身體狀況我自己很清楚,確實已經到末路了,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有所了解才對,我可是比誰都要怕死的,能有一線存活的希望,我自然是會儘力爭取,我居然已經說了沒辦法了,那就真的,是沒辦法了……”
“這事,我一直瞞着所有人,包括我爸媽,現在告訴你,首先希望你能幫我瞞着,等我死了以後,再告訴他們倆老……”
思尋頓了頓,伸手掏出那個拇指大小,裝着內存卡的讀卡器,遞給福生。
“呵呵~~這個,算是我比較看重的東西了,當遺產留給你了哈,雖然你壓根就用不着這個。
4G的內存幾乎滿了,裡面是我從上高中就開始收集的文字圖片,到如今八年多的時間,
反正2個多G的文字,25億多的字節,約摸不下10億文字,你就算想看看,也心有餘力不足……
餘下的就是一些歌曲和圖片了,算是我現在唯一拿得出來的放不下了……
最後,裡面和眾多文件夾放在一起的一個TXT記事本,很顯眼,一點開就能看到。如果,除夕夜,如果我沒有給你電話。那麼,我應該已經不在了。到時候,你把這個文本裡面的留言打印出來,交給我爸媽……
要是還有其他人問到我,就說不知道吧……
時間這玩意兒,雖然很操蛋,可偏偏也就只有它,擁有能夠將一切人、事、物都風化腐蝕乾淨的力量……”
“你準備上哪去?”福生眉頭一挑,琢磨出了思尋透漏的信息,剛要追問,身體陡然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