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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間最遙遠的距離不在南極北極兩顆冰冷之心之間,也不是地球月亮兩兩相望,而是身處在從小到大不曾離開的故鄉,我卻不知她身上發生了什麼。每天,山城人看到的聽到的都是形勢一片大好,三峽工程進度喜人,百萬移民遷居成果喜人,城鄉一體化建設成果喜人,農副產品供應充足菜籃子工程成果喜人,總之是沒有不開心的事情,事實上真是這樣嗎?茶寮里,酒樓上,總有知情人士在那裡擺龍門,豬肉和魚要漲價了——什麼都在向房地產業靠攏;移民要上訪了——是去參加感動華夏晚會的;解放軍的槍被搶了,噓,別亂說,山城的治安形勢一片大好,亂說話當心警察喊你幺兒去派出所打麻將——你來當麻將。

洪天明面帶憂色,坐在茶寮里,對面是笑眯眯看着他的葉皓東。小包外頭是大擺龍門陣的閑散‘知情人士’。四周入耳的聲音格外刺耳,洪天明不時的皺眉。葉皓東說,“相信就等於被蒙蔽,謊言無處不在,如同一把無形的刀子,深深隱藏在每個人的腦子裡,舍之則藏,用時便會亮閃閃地伸出刀尖,他們說的未必是實情,你們報出來的東西難道就真了?”

洪天明一皺眉,他有些不明白葉皓東為什麼要這麼說,葉皓東不同於那些不達實務的憤青,他應該能明白自己的難處。葉皓東看出他的困惑之意,笑道:“謊話未必不是好東西,關鍵是運用起來存乎一心,政治家利用它捭闔縱橫,軍事家利用它運籌帷幄,生意人靠它發財致富,讀書人靠它飛黃騰達。善於使用謊言的,能使治世變亂,亂世變治,窮變富,賤變貴,頹局可以扭轉,晴天能起風雪。”

洪天明似有所悟點點頭,葉皓東又說:“你身處廟堂困境之中,表面風光無限,四周儘是溜須拍馬阿諛奉承的聲音,實際上你周圍何曾有過講真話的人?上擠下壓,你夾在中間不僅要撒謊,而且還要掌握很高明的撒謊技巧,你老哥現在的日子不好過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你的謊撒的不好,老百姓看不見你的弱,官員們看不到你的強,你的想法是暫避鋒芒,高高掛起順着原來的路線先走着,慢慢樹立權威後再推行你的作為,照我看,你大錯特錯了。”

洪天明的目光投向小包廂牆壁上的一幅水墨山水,“這座城市就像已經被畫過的一張宣紙,前人留下的定式已成氣候,豈容我再隨意潑墨?弄不好一幅好山好水就毀在我手上,到時候不僅自己的政治前途盡毀,還會對國家對黨的事業和人民的利益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

葉皓東哈哈一笑,說道:“你老哥也太小瞧這座城市了,一張紙哪是他的格局。”說罷,葉皓東起身走到那幅水墨畫近前,抬手將畫撕了下來,團成一團隨手丟棄,又說道:“現在整面牆都是你的了,想潑墨最好還是自備紙筆的好。”

洪天明眼睛一亮,欲言又止,表情里有難掩的躊躇之意。葉皓東一擺手,說道:“不必為難,有些話,我這個民間大炮想怎麼放就怎麼放,你卻只能想不能說,換紙作畫未必一定要家鄉的紙筆,因地制宜也不錯,關鍵是你要把謊撒好,要讓他們怕你,對你心存敬畏,迷霧之都,你如沒有驕陽的魄力,颶風的威力,想要在這裡有所作為,難如登天。”

茶博士來上茶,門口的虎子接過茶盤,走進來給二人倒上茶水。葉皓東吩咐他:“讓季四進來一下。”

不大會兒,五短身材,滿身精悍之意的於季四走了進來。叫了聲皓東哥,對洪天明卻微微一笑,只說了聲您好,卻沒叫洪天明。葉皓東示意他坐下講話。

葉皓東道:“季四到這邊有日子了,一直在做一些調查和暗中保護你跟江威的家人的工作,有些事你們看不到也聽不到,季四卻了解一二,有的時候民眾的心聲未必是民眾自己喊出來的,還需要你們做官的去煽風點火給他引出來。”

於季四說道:“豬肉柳和臭魚張都是黃龍錦的乾兒子,這次豬肉和魚類漲價就是他們兩個背後搗鬼,其實現在肉魚漲價,已經波及到了其他農副產品,他們這麼做跟自取滅亡差不多,這時候您只要能強力干預新聞喉舌單位有選擇的說幾句實話,出台些利於民生的新規定,百姓的注意力就會集中到不法商販身上,搶劫哨兵的槍是黃龍錦另一個乾兒子叫山娃子的組織人乾的,他們是想鬧到老百姓對您和江局都不信任,通過民間的壓力逼你們就範或者離開山城。”

葉皓東說:“你老哥是中央派下來的幹部,上邊頂硬的關係撐着呢,山城官場的水再深也淹不到你的脖子,既然溫和的方法打不開局面,我看你不妨撒點野,上點蠻橫的手段,放倒兩個陽奉陰違在其位不謀其政之輩,且不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目前山城內的大小官員,屁股上乾乾淨淨的找不出一巴掌來,這不能全怪官員不懂潔身自好,主要是官場的秩序如此,所以不能一棒子全打趴下,挑一兩個比較明顯不聽招呼,位置較敏感的,一棍子打死他,震懾住所有人!”

洪天明凝眉沉思片刻,點點頭說道:“皓東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說我就是騙,也得讓山城官場里的人相信我在中央的根基很深,要做出無所顧忌混不吝的樣子,另外,還要讓公眾明白我雖然初來乍到卻很希望為大家謀些福祉,但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卻在趁機搞事。”

葉皓東一伸大拇指,說道:“您聖明,其實狗頭軍師出主意不是關鍵,決策人關鍵時刻乾綱獨斷才是事情成功與否的重點,接下來就看你老哥自己如何撕下這張畫,如何打翻某些重點人物了。”

洪天明微微一笑,有幾分應酬的味道,顯然沒什麼情緒陪葉大官人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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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門客運碼頭,新建宏偉的朝天門廣場,是華、外遊人觀賞兩江環抱山城半島,山水相映、百舸爭流的好地方。葉皓東和關靜寧十指緊扣站在夕陽里,欣賞着山城水上門戶在餘暉中的風采。

朝天門左側嘉陵江納細流匯小川,縱流1119千米,於此注入長江。每當初夏時節,碧綠的嘉陵江水與褐黃色的長江水激流撞擊,漩渦滾滾,清濁分明,形成“夾馬水”風景,其勢如野馬分鬃,十分壯觀。右側長江容嘉陵江水後,聲勢益發浩蕩,穿三峽,通江漢,一瀉千里,成為長江上的“黃金水段”。

依山而建,因水而榮。清濁交泰,山水相映。這座城市的格局之大,不可說啊。葉大官人最近迷上風水之學,自覺已得了幾分其中真味,卻忘了身邊人是幹什麼的。關靜寧抿嘴一笑,說道:“你把我騙這來,該不是想給我上一堂風水課吧。”

江邊颳起一陣小風,帶來撲面而來的涼意。葉皓東將身上的休閑服脫下,披到關靜寧身上,笑道:“說完了我才想起這是在班門弄斧,我其實想說的是,身處在這樣一座清濁交泰的城市裡鍛煉人啊,你比如說洪天明的那位前任,八面玲瓏,四方討好,在此經營數載,居然身上乾乾淨淨,想指責他,都找不出什麼具體的錯誤來;忠誠老實,方正廉潔,弄的上下都喜歡他,他自己也認為他是對的,可實際上呢?他的為官處世之道其實就是同流合污和光同塵,就是放棄道德的準繩,一切權衡為主,但即便如此,那人也是值得稱道的,所以他才會有機會一步登天。”

關靜寧挽緊葉大官人的手臂,臉貼在他的肩頭,說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但清終究難免流於濁,這是天下大勢,山城是這樣,國家也是這樣,水至清則無魚,清未必代表格局就夠大,只有人心世情都通透了,將清隱於濁中,才是這座城市教給人的人生大道至理。”

碼頭上的工人已經結束了一天的勞累,江上偶爾有輪船的汽笛聲響徹,似乎在送別白日的繁忙。夕陽照射下,水面泛起金色的波紋,漸漸分不清是濁還是清。葉大官人在琢磨小仙師話語中的滋味。忽然,身後有人對虎子說道:“大個子,看你的樣子是個練家子,咱們比劃比劃怎麼樣?”

葉皓東和關靜寧聽的有趣,居然有人用這麼直接的方式找人比武,這樣的人要嘛就是武痴,要嘛就是這個地頭上最囂張的人,會是什麼樣的人呢?二人回頭觀看,只見虎子和於季四的面前站定一群人,為首的是兩個人,一長一少,一高一矮,跟同樣一高一矮的虎子和於季四站成對頭,居然相映成趣,讓人看着就忍俊不禁。

說話的人是那個矮個子年少者,長的豹頭環眼,短小精悍。看年紀不超過二十五歲。年長的高個子身上穿的是西服,頭髮微亂,面容很鄉土,眼神也不犀利,身上更沒多大氣魄。然而虎子一回頭就看到了他,彷彿其他人都已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