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傘面下手指關節粗大的瘦高男子並不知道丁寧此刻的想法,他不急不緩的跟着那兩名外鄉人,平靜而冷漠。

魚市外依舊雨簾如幕,一個個池塘的水已即將漫出,岸邊的青草隨着水浪飄飄蕩蕩。

濃眉年輕人和清秀年輕人往城外行走,漸漸那些挺立在風雨之中的巨大角樓,也在他們的身後消失在煙雨中。

城外驛道邊有數座木亭,其中有一座正巧叫做秋雨亭。

這是一個纏滿了枯藤的破舊小亭。

看着這個破舊的小亭和煙雨里匆匆的行人,清秀年輕人的眼睛裡也湧起了一陣雨霧。

這種小亭本來就是為了替行人遮風避雨所建,然而秋風秋雨秋煞人,在這種難以行路的天氣里,行人反而更加匆匆的趕路,一個避雨的人都沒有。

人生亦是如此,行的路和一開始的所想,往往事與願違。

他身後幫他打傘的濃眉年輕人並沒有這樣的感懷,自從走出魚市之後,他的眉頭一直有些鎖着,明亮的眼睛裡的殺機也越來越濃。

看着身前的清秀年輕人停下來看這座小亭,他便壓低了聲音,問道:“就在這裡?”

清秀年輕人負着雙手,點了點頭:“就在這裡。”

濃眉年輕人開始有些興奮:“讓我出手?”

清秀年輕人看了他一眼,面容平靜如水:“對方實力不俗,這裡又是長陵,我們不能在這裡多耗費時間,所以你出手很合適。”

濃眉年輕人越加興奮,沒有持傘的左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似乎手心已經出汗。

清秀年輕人心情似乎好了些,微微一笑,步入小亭,安靜的等着。

濃眉年輕人想了想,沒有跟着走進小亭,只是打着傘站在亭子外。

不遠處,他們來時的路上,一柄黃油紙傘正像荷塘里的枯黃荷葉,已然慢慢透出來。

看到濃眉年輕人和清秀年輕人停在前方小亭,黃油紙傘下的瘦高男子也微微蹙眉,但他依舊對自己有着強烈的自信,所以他前進的步伐沒有絲毫的停頓。

他一直走到濃眉年輕人的對面十餘米處,才停了下來。

濃眉年輕人眉頭挑起,心中更加興奮,然而以往無數廝殺和教訓,讓他已經養成了在沒有聽到身後的確切命令之前,絕不出手的習慣。

“你不是秦人。”他沒有出聲,亭內負手而立的清秀年輕人此時卻是冷漠的說了一句。

黃油紙傘下的瘦高男子不置可否,淡淡道:“看情形,你們兩個也不是秦人。”

清秀年輕人平靜說道:“不是秦人,如果殺的也不是秦人,那就和大秦王朝的律例無關,也沒有什麼人會下力氣去追查了,你倒是打的好主意,看你有恃無恐的樣子,恐怕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生意了。”

難道是釣魚?

黃油紙傘下方的瘦高男子皺起了眉頭,他狐疑的轉頭看着周圍的道路,確定雨幕中沒有隱匿的大秦戰車,他便更不理解的看着平靜到了極點的清秀年輕人,問道:“尋常的外鄉人在魚市做生意都要通過中間人,不敢露富,你們不守規矩,現在又明知道我是專門做什麼生意的,還停在這裡等我,你們也是做這種生意的?”

“這種剪徑劫道的生意我並沒有什麼興趣。”

清秀年輕人搖了搖頭,“只是有人打上我們的主意,我們便會打回去,這便是我們做事的規矩。倒是你,有些察覺不對還敢跟上來,倒是勇氣可嘉,算得上是亡命之徒。”

黃油紙傘下的瘦高男子笑了起來,說道:“我本是潭裡一蛟龍,不是魚市裡的小魚小蝦,自然和一般人不同。既然花了力氣跟了上來,好歹要看個清楚。”

他的笑聲很真誠,說的話也很狂妄,然而就在下一瞬間,話音未落,他毫不猶豫的轉身,手中的黃油紙傘朝着前方的濃眉年輕人飛出,而他的身體,則像匹狂奔的駿馬,往後方的雨幕中逃去。

“倒是有幾分腦子,懂得以退為進。”

清秀年輕人看着瞬間撞碎無數雨珠,身裹在白霧之中,以無比暴烈的姿態往後狂逃的這名瘦高男子,感嘆的搖了搖頭,“只是既然來了,要退要進就不是你想了算了。”

說完這兩句,他才又對着濃眉年輕人輕聲的說道:“動手。”

在他“動手”兩字輕輕柔柔的響起之時,飛旋的黃油紙傘的邊緣已經距離濃眉年輕人的雙目不到一尺。

紙傘邊緣切割空氣和雨珠發出的絲絲聲音,讓人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其中蘊含的力量,然而濃眉年輕人卻是只是一動不動,興奮的看着這柄雨傘和往後奔逃的瘦高男子。

空氣里驟然響起一道凄厲的嘯鳴,一柄紅得發黑的輕薄小劍驟然從濃眉年輕人的衣袖中飛出,如閃電破空般往前飛出。

只是在往前飛行的途中切過黃油紙傘的傘柄,在下一瞬間,黃油紙傘便一聲嗡鳴,徹底的崩解,被恐怖的力量直接震裂成一蓬絲絮,往外散開。

瘦高男子的瞳孔劇烈的收縮,渾身的肌膚緊張得一片針刺般的痛楚。

他本身不是普通的修行者,的確是一條過江龍,所以才敢做這樣的事情,但是在和清秀年輕人的談話之間,他便感覺到處處受制,尤其是此刻的以退為進,都直接被對方看穿。

他雖然心生不安而退,但那柄黃油紙傘依舊是他的試探,只要對方的實力不像他想象的那麼恐怖,那他就會不退反進。

然而此刻,這名濃眉年輕人的實力,卻是比他想象的還要恐怖!

“嗤”的一聲裂響!

速度已經恐怖到了極致的飛劍,竟然還在更加猛烈的加速,竟然伴隨着一道爆開的白色氣團,直接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瘦高男子一聲凄厲的嘶吼,他身周的空氣里瞬間出現十餘條拇指粗細的火線,包裹着他的水汽頃刻便被蒸發乾凈。

那柄消失在他視線之中的小劍已然出現在他的身後,極高速飛行的飛劍朝着他的後背連刺三記。

轟!轟!轟!三聲爆震。

十餘條縱橫交錯擋在飛劍前方的綿密火線全部被斬碎,強大的力量,使得瘦高男子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前飛出。

濃眉年輕人緊抿着嘴唇,一步往前跨出。

只是一步,正好到了飛回的瘦高男子的身前。

他手中的破舊大傘往上空飛起,一柄黑色的大劍,卻是從傘柄里抽出。

瘦高修行者的面色慘白,他知道此時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在死亡氣息的壓榨下,他終於爆發出了極致的實力,體內的所有真元,盡情的從他身前的無數竅位中噴湧出來。

無數朵細小的真火出現在他的身前,隱隱結成一條紅色蛟龍的樣子,撲向濃眉年輕人。

他說得不錯,他不是淺塘里的小魚小蝦,他是一條蛟龍。

無數真火結成的蛟龍,比真正的蛟龍還要恐怖,上方飄散下來的雨珠,直接被燒得炸響。

濃眉年輕人身上潮濕的衣服被瞬間炙干,他連眉頭都沒有眨一下,只是簡單的揮動從傘柄中抽出的黑色大劍,往前揮出。

咚的一聲巨響。

黑色大劍攜帶着無數恐怖的天地元氣,直接敲碎了真火結成的蛟龍,然後敲在瘦高修行者的身上。

這根本就不像是劍,而像是一柄打鐵的巨錘!

一柄連鐵山都可以一擊敲碎的巨錘!

“一…”

瘦高男子只是發出了一個急促的音階,便被恐怖的力量拍碎了體內所有的經絡,所有的骨骼,如一條沒有分量的麻袋一樣,往後飄飛。

在那一劍臨身的時候,他的潛意識裡,也知道自己只能發出一個急促的音階。

他滿心凄惶。

那個“一”字,代表了很多含義。

……

趙劍爐七大弟子之中,首徒叫趙直。

傳說中他有兩柄劍,一柄“赤煞”,一柄“破山”。

然而在各個王朝的修行者口中,卻都習慣稱呼他為“趙一”。

因為和其餘所有用兩柄劍的劍師不同,他的兩柄劍,一柄飛劍,一柄近身劍,不是一攻一防,而都是用於攻。

他只修了一種劍勢,不管是什麼樣的對手,他只會一劍飛出,一劍敲出。

然而極少有人能接得住他一劍。

在這長陵,遇到的竟然正好是趙劍爐的修行者,而且是七大真傳弟子里的人物,瘦高男子在凄然的墜落在地時,覺得自己死得不冤。

甚至一波波的震撼和驚嘆,更是壓過了一開始的凄惶和死亡來臨時的恐懼。

原來趙一先生竟然這麼年輕,原來那就是趙四先生。

身體里骨骼已經完全碎裂的他,竟然還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微微往上抬了抬頭,想要再看亭子里的那名清秀年輕人一眼。

原來那就是趙四先生啊。

傳說中的趙四先生,竟然是這麼年輕清秀的一個人啊。

天下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趙四先生雖然是劍爐那名大宗師收的第四名弟子,然而他的境界在所有的真傳弟子里最高,所有劍爐弟子都聽他的號令。

只取一劍的趙一先生,也是對他無比尊敬,就像僕從一樣,一直跟在他的身邊,惟命是從。

這名瘦高修行者最終隱約看到了亭子里清秀年輕人的影子。

他有些茫然,有些驚喜和滿足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