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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以後,又到了春夏交替的季節,天氣逐漸炎熱起來。鼎盛地產公司通過招標等程序,市裡一家建築公司承包了整個工程,很快就破土動工了。據說招標投標有很多貓膩,比如有的單位名義上是去投標,實際上是去“陪標”,也就是“陪殺”,通過貶低自己讓別人中標。上有政策,下就有對策,在此不必多言。

在鼎盛地產公司的劉老闆看來,一定要提高資金周轉速度,房屋建設的各個環節都要加快進度。時間就是金錢,按照複利的計算方式,時間是處在指數的位置,只有加快資金周轉速度,增大指數值,他們才能儘快獲利,否則資金鏈容易斷裂。

劉老闆經過自己的奮鬥,成為鼎盛地產公司的老闆,很有成就感。下屬對他畢恭畢敬,他隨便眨一下眼睛,皺一下眉頭,下屬就要揣摩他的心。他不管有任何吩咐,下屬就要馬不停蹄去為他辦事。雖然有的人陽奉陰違,但表面上不敢頂撞他。

有一天,劉老闆坐在辦公室的轉轉椅上,看着眼前一大摞文件,準備找出下屬工作中的一些失誤和不妥之處,把他們弄進辦公室來訓斥批評一頓,以體現自己的權威。突然,敲門聲響起,秘書走進辦公室,說道:“劉總,有人相見您。”

“有預約沒有?沒有預約的通通不見!”劉老闆說道。

“他說是您的熟人,非見您不可。”秘書說道。

“他姓什麼?”劉老闆問道。

“他說姓楊!叫什麼楊興遠。”秘書回答。

劉老闆曾經捲走了包工頭楊興遠的一大筆血汗錢,這些年來心中一直感到不安和愧疚。楊興遠自己墊錢給工人發工資,家底全部被掏空了。他得知劉老闆當上了鼎盛地產公司的總經理,於是找上門來。

“把他打發走,就說我不在!”劉老闆說道。

“他帶有幫手,來勢洶洶,我們阻擋不住。”

“那些保安是幹什麼的?這個月是不是不想要工資?”

秘書生怕劉老闆批評她,不敢再說話。一個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不用麻煩你們,我親自進去找他!”

雖然事隔多年,劉老闆依然聽出這是楊興遠說話的聲音,嚇得慌了神,假裝去上廁所。他走的時候沒有鎖門,秘書從來沒有見到劉老闆如此驚慌過,把門掩好,出去查看動靜。

楊興遠看見辦公室的門牌上面寫着“總經理辦公室”,估計劉老闆在裡面,走進去沒看見人,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也不氣,自己找了紙杯,泡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名茶,翹着二郎腿在裡面品茶。

劉老闆在廁所里呆了半個時,得知楊興遠還在他辦公室里閉目養神,知道躲不掉他,只好硬着臉皮回到辦公室。

“兄弟!你好啊!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劉老闆伸出雙手,臉上掛着職業的笑容,和楊興遠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劉老闆,多年不見,您發了!”楊興遠說道。

“我們都是兄弟,曾經並肩一起戰鬥,我時時刻刻都在想念你們啊!你現在在哪裡攬活?如果不嫌棄,歡迎來我們的工地!”劉老闆說道。

“三年以前,過年的時候,你一聲不吭地離開兄弟們,你去哪裡了?我們找你找得好辛苦!”楊興遠提起了三年以前劉老闆捲款潛逃的事情,不過說得含蓄。

劉老闆一聽,心中咯噔一下,就像身上的傷疤被人揭穿了。他現在是鼎盛地產公司的老闆,這就要求他的過往歷史必須是清白的,一塵不染的。劉老闆腦筋一轉,嘻嘻哈哈地對楊興遠說道:“兄弟!當年我是想創業,想做一家自己的公司,借了兄弟們一筆錢,現在我的公司做起來了,我要把這筆錢連本帶息地還給兄弟們!”

楊興遠一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為要錢需要經歷很多挫折,甚至免不了還要和劉老闆打官司,沒想到劉老闆這麼爽快!他默默地告訴自己:劉老闆當初可能並不是想吞掉兄弟們的血汗錢,他可能有難處,兄弟們應該幫幫他。

劉老闆現在資金雄厚,區區幾百萬元錢對他來說就是菜一碟。他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彌補農民工兄弟受到傷害的感情,爽快地把錢還給了他們。

“劉老闆,看來你富貴之後,沒有忘掉兄弟們!不錯不錯,我代表兄弟們向您表示感謝!”楊興遠似乎犯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不禁佩服起劉老闆來。

“兄弟,咱們以茶代酒,喝了這杯茶,咱們依然是好兄弟!”劉老闆舉起茶杯,和楊興遠一飲而盡。楊興遠等這筆錢等了三年,如今他們相逢一笑泯恩仇。楊興遠曾經用自己的錢給農民工墊付工資,工人們都很感謝他,對他死心塌地,願意跟着他。在劉老闆的盛情邀請下,楊興遠繼續在他的工地上攬活。

卻說那唐敖在其他工地幹完活,輾轉又來到楊興遠這裡。唐敖四海為家,像一顆螺絲釘一樣,哪處工地需要他,他就去哪裡。包工頭楊興遠為了兄弟們的血汗錢,敢於犧牲自己的利益,他在農民工兄弟心中擁有崇高的地位,唐敖毫無猶豫地跟着楊興遠。

工地上工人很多,他們大多住在活動板房和集裝箱裡面。條件非常艱苦,農民工們為了城市的建設,一直乾著下苦力的臟活、累活。唐敖來到工地以後,可供住宿的活動板房和集裝箱都沒有了。他那一雙凹陷的眼睛望向遠方,正為住宿的事情而發愁。

工地上的破舊樓房還沒有拆完,唐敖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我們為什麼不能住那些尚未拆除的房子?反正閑置在那裡也是浪費,正好加以利用!我看破舊老房裡面的住宿條件不比活動板房差!”

唐敖和幾個兄弟扛着背包,提着行李,轉過街頭,來到一座尚未拆除的樓房前。房子有六層,大門緊閉,牆上寫着大大的非常醒目的“拆”字。他們來到二樓,用工具將防盜門打開,進入房間,聞到一股濃烈的霉臭。牆灰撲簌簌地掉下來,落在積滿灰塵的傢具上。

房屋主人把大部分東西都搬走了。兩個卧室里還有床,床板已經腐朽不堪,唐敖檢查了一下,還可以用。窗台上還有兩個花盆,花兒已經乾枯,泥土裡冒出幾根柔嫩的雜草。牆角上已經結起蛛絲,蜘蛛受到人的驚嚇,早已逃之夭夭。

唐敖在床邊撿到一個包,裡面有幾張發黃的照片,那是房屋主人的全家福。第一張照片中,一對年輕夫婦前面站着一個活波可愛的女孩,全家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第二張照片中,孩子已經長大,那對夫婦已經步入中年。第三張照片中,中年男人躺在醫院中,全身插滿管子,他的妻子和女兒守在病床前面。第四張照片中,中年男人已經不在了,只有一個中年婦女和她的女兒……

唐敖兩鬢已經斑白,看着這破舊的樓房,獃獃地望着房主人的這幾張照片,想到自己漂泊的一生,感慨萬千……《紅樓夢》有詩為證: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粱,綠紗今又在蓬窗上。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綃帳底卧鴛鴦。

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那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因嫌紗帽,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