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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朗朗,艷陽高照。

江都城外,郊野之上,十數騎士正前後追逐,射獵競技。這片苑林,本為蒙古勛貴的私人牧場,佔地百十里方圓,有河水蜿蜒流經,水草肥美,林木茂盛,種種野物出沒其間,實在上好的打獵場所。

圍繞牧場,有兩三千的士卒戒嚴周邊。穿過樹林、起伏的矮矮山丘,舉目望去,遠近槍戈耀日,放眼旗幟如林。

追隨着那十數騎士的,又有一隊騎卒,各自挾弓挈旗,助威吶喊。上百匹駿馬奔騰,卷帶泥土,踏動如雷,橫過河水,水花四濺。驚飛起無數的林中宿鳥,許多的野兔、角鹿惶惶失措,四下亂跑。

江都,即江州,又名九江。

其地左挾彭蠡,右傍通川,陸通五嶺,勢拒三江,襟帶上流,乃西江之重鎮。是為江西的門戶所在。曾為徐壽輝天完政權的都城,如今也是陳友諒西漢政權的都城。

數月前,陳友諒攻金陵不勝,大敗於龍灣,領殘兵敗卒退回江州,隨後幾個月,又接連不利。先是信州被朱元璋奪走,繼而浮梁守將降朱元璋。便在上個月,甚至連袁州歐普祥居然也遣人去向朱元璋投降了。

那浮梁守將倒也罷了,且浮梁城很快也被陳友諒重新奪回。可那歐普祥卻非等閑,威名赫赫,乃徐壽輝之舊部,不但在白蓮教徒中很有聲望,人稱歐道人,並且戰功卓著,歷任天完政權的丞相、大司馬,又被封為袁國公。實在數一數二的重要人物。

他降朱元璋的原因是,陳友諒弒主,悖逆無道。

本來陳友諒殺了徐壽輝,自立為帝後,原本的天完政權內部就岌岌不穩,不少的徐壽輝舊部皆心存不滿,只是畏懼陳友諒的權威,不敢說出來罷了。歐普祥既然敢做出頭鳥,形同叛逆,陳友諒就沒辦法故作不聞,置之不理。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得必須以暴烈的手段,立即給以打擊,以免助長此風。聞訊當時,即遣其弟陳友仁率軍往攻之。

陳友諒弟兄多人,陳友仁排行第五,人稱“五王”,眇一目,有智數,出了名的剽勇善戰。不料歐普祥果然名下無虛,陳友仁竟然戰敗失利,不止戰敗,連他本人也成了俘虜。歐普祥“鞭而囚之”。

打又沒打贏,弟弟也落入其手,兼且龍灣新敗,元氣未曾恢復,還能怎辦?無可奈何,陳友諒只得軟化態度,派了太師鄒普勝,去往袁州與歐普祥和約。“各守其境”。所謂各守其境,說白了,等於默認歐普祥的投降,也等於默認了歐普祥的指責。歐普祥痛罵他“悖逆無道”,罵了也就罵了罷。

陳友諒向來自視甚高,剛愎自用,為人有傲氣,吃了這麼大的虧,他心中的惱怒可想而知。無以排解,因而索性帶了諸將射獵郊野。

南北群雄,節儉者少,奢侈者多。猶且陳友諒、張士誠這些勢力,割據江南膏腴之地,若論奢華之程度更勝北地。

張士誠自不必多說。只看他兄弟張士信,後房百餘人,習天魔舞隊,連園中採蓮的舟楫,都用的沉香檀木為之。其豪奢由此可見一斑。

陳友諒亦毫不遜色。每逢遣將征伐,必使之遍求奇寶,有善承意者,甚至發冢搶劫。便在去年春暮,他更曾結綵為花樹,自王府夾道植至匡山,又剪綉鋪於地上,與宮人乘肩輿而行。時人黃信有詩云:“錦繡鋪張春色滿,小車花下麗人行”。

有這樣的鋪張奢侈,郊野射獵自然也不能太過寒酸。

但見他胯下白龍馬,手中射日弓,着金盔、穿銀甲,錦繡衣袍,馬鞭鑲玉,寶鞍帶珠,呼叱左右,迎風疾馳。好似風馳電掣,又恍如天神下世。跟隨他身側的諸將,皆西漢精銳。應他的呼喝指揮,時而雲聚一處,時而鳥散郊原。區區十餘人,聲勢居然彷彿千騎縱橫。

一隻麋鹿受其驚動,奔出林子,左顧彷徨,進退失措,兜頭轉身,越過小叢的灌木,向遠處的溪流逃竄。

“丞相北去,太尉南圍!”

丞相者,張必先,太尉者,張定邊。此兩人皆陳友諒之親信嫡系,三人曾結拜為兄弟。張必先,人號之“潑張”,顧名思義,非常的驍勇敢戰。張定邊,名聲又在張必先之右,勇武的名聲傳遍江南,遠至遼北,號為西漢第一將。

張必先聞令而動,大呼小叫,驅馬北走,一人緊追其後。此人面色黝黑,沒用弓箭,提了個套索,卻是張必先的弟弟,名叫張必漢,官居樞密院僉院,人號之為“黑張”。這個黑有兩層意思,一則他膚色黑,二則他心狠手辣。

張定邊漁民出身,年已有四十許,驅馬疾奔,速度絲毫不讓張必先兄弟。他們三個人,分兩側兜轉。那麋鹿前腿趨了一趨,逃命關頭,潛力全爆發了出來,左奔右竄,連帶跳躍,眼見就要過了溪水。

與陳友諒並駕齊驅的有兩個人,張弓搭箭,想要射之。

陳友諒橫轉長弓,壓下他們的弓矢,制止了住,催馬追逐,連聲大呼:“朕要活的!朕要活的!”這搭箭兩人,一個叫陳友德,一個叫陳友貴,分為陳友諒的三弟、四弟,號為三王、四王。

二王是陳友諒的哥哥,名叫陳友才,現鎮守潭州,未在江都,因此此番射獵,他卻沒跟在邊兒上,與之同來。

陳友諒分配諸將,終趕在溪水邊,牢牢圍住了那隻麋鹿。十幾匹神駿的戰馬噴着響鼻,轉着圈兒,來回馳騁麋鹿的前後左右。塵土掀飛,水花濺射。那鹿被嚇得傻了,懵頭懵腦,直往陳友諒這邊撞來。陳友諒展長弓,搭羽箭,陽光下,箭頭熠熠生輝,卻為鍍了一層銀的,正射到麋鹿的腳前。那鹿跳腳,扭頭又往後邊奔去,陳友諒哈哈大笑。

張必漢攆趕上前,拋起套索,轉了兩轉,朝麋鹿脖頸套去。那鹿睜大眼睛,用角一扭,逃開一邊。陳友諒大聲喝叫,道:“可惜!”話音未落,七八人齊齊開弓,未及搭箭,先有一箭斜斜射來,恰中其腿,麋鹿正在奔跑中,應弦而倒。

眾人齊聲喝彩,轉頭去看,見射箭之人,年約三旬,其貌不揚。穿黑盔,着黑甲,用烏弓,使漆箭。騎着一匹烏騅馬,見箭中麋鹿,急催上前,便如一團烏雲也似,流星趕月似的奔至鹿側,施了個鐙里藏身,輕巧巧將之提起。

這麋鹿甚是雄壯,少說一二百斤,兼且拚命掙扎,換了尋常將校,別說馬上,即便在地上,沒個兩三人,怕也收拾不住。他單手提起,卻是毫不費力。眾人看他如此神力,不禁又是同聲喝彩,再叫了一聲好。

只見他馳馬來到陳友諒近前,丟了弓箭,翻身滾落,半跪在地,一手抓着鹿角,一手提着鹿腿,奉上呈獻,道:“臣莽撞,傷了鹿腿。不敬之處,還請聖上恕罪。”

陳友諒勒住奔馬,策韁緩走,轉到這人身邊,居高臨下地用長弓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往那鹿身上點了兩點,笑道:“哈哈。不傷其腿,難得此鹿。好你個老傅!深藏不露。端得耍一手好箭。來人,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