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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舍與洪繼勛、李和尚、傅友德諸人急登城頭,只見城外煙塵漫天。

察罕堆積的有三座土山,間隔各有百步。洪繼勛同時挖掘的地道也有三條,分別通往其中一座。因為火藥引線點燃的速度有塊有慢,距離也有遠有近,所以這三座土山並非同時塌陷。饒是如此,聲勢非常驚人。

要知道,這三座土山雖尚未及城高,但是少說也有兩三丈的高低了。又非常的寬廣,能容百十人站立。一座接着一座,倒陷下來。揚起的塵土鋪天蓋地,宛如一條黃龍也似,滾滾衝上雲天。一條黃龍才起,又一條黃龍跟着奔騰翻卷。陰沉的天空,壓抑其上;刺骨的北風,更助威勢。

山上還有人,很多的士卒擔土負重,在往上堆積。陡然山傾,一個也沒跑掉。軍旗瞬間被淹沒,無數的人轉眼就找不着影蹤。

遠處是元軍連綿的軍營,近處是如帶的護城河水,腳下是高聳的城牆。便在這其間,黃土塵沙肆虐。鄧舍剛上的城頭,撲頭蓋面,就被卷的一身塵土,吃了滿嘴。

他顧不上去感嘆、觀瞧,順着那兩個百夫長指引的方向,看見有四五騎元軍的軍卒,正打着面小旗,沿着護城河畔,在塵土中來回馳騁。最前邊的一騎,高舉一根竹竿,竹竿上懸掛有一個人頭。

人頭的下邊,又掛有一幅字。正面寫道:“濟南城陷,得萬千銀糧。”轉了個圈兒,兜回來,反面寫道:“劉珪授首,是小小軍功。”四五騎同聲高喊:“俺家大帥有言,鄧郎美意,卻之不恭!”卻是盜版洪繼勛孔明燈上那幾句嘲諷言辭的創意,有來有還,方為禮也。

姬宗周道:“這,這,......。”章渝眯着眼,極力遠望。他與劉珪同僚多年,彼此相熟,把眼睛都使疼了,終於看的真切。傅友德不認得劉珪,疑惑問道:“可是真的么?”章渝面如土色,偷瞧了眼鄧舍,不敢回答。

鄧舍心中知曉,這人頭必然不假。劉珪肯定是死了。濟南也肯定是破了。他今日出府、聽見西邊那聲旱雷時,便覺得有些不對。果然,看來他的猜測一點兒沒錯。察罕圍城“先松後緊”,正為的用此來詐濟南。鄧舍喃喃說道:“好一個連環計。”

讓時間倒流,連環計的開始,便在察罕放續繼祖、郭從龍出城的那個夜晚。連環計的第二步,是察罕遣人詐為郭從龍的敗軍。儘管這兩步,或因埋伏失敗,或因被鄧舍看破,都先後宣告失利。但是沒關係,他有條不紊,接着第三步:加強圍城戒嚴。

益都是個大城,方圓幾十里。察罕不可能長久的斷絕益都與外界的聯繫,不過短時間裡全力以赴,做一個天羅地網還是沒有問題的。藉助這個機會,目的唯有一個,又再去騙取濟南。

他到底怎麼騙的濟南,鄧舍雖然難以猜出,但料來不外乎兩種辦法。或者依舊詐為敗卒。或者宣揚益都已破、同時東南沿海也已然盡數失陷。要麼賺開城門,要麼造成城內不穩。濟南城中,劉珪本就新投未久。要多些時間的話,鄧舍能把他的軍隊消化掉,至不濟也可把他調往別處。可惜察罕軍來的太快。劉珪或許便會因此投降。

不過卻有個問題,如若是劉珪投降了,他的人頭又怎會在此?鄧舍推測,也許是劉珪投降獻城時,被楊萬虎無意察覺,兩人火拚了一場。也就是說,劉珪極有可能不是死在元軍的手中,而是死在楊萬虎的刀下。但不管怎麼說,察罕連環計的第三步,成功了。

現在又用濟南城破,來動搖益都的軍心。只不知,這是否他連環計的第四步?

鄧舍與洪繼勛對視一眼。洪繼勛聰明,也很快猜到了這其中的原委。他湊近兩步,低聲道:“濟南破。泰安?”是呀,察罕不會只騙濟南,定然也會一併騙取泰安。卻不聞元軍說泰安城陷。難道,陳猱頭還在繼續堅守?

兩人正尋思間,又見有數百元卒湧出營外,列隊排開。同時,另有數騎從其間奔出,穿過塵土漫揚的地帶,會合了護城河邊的那四五騎。他們好像交談了幾句,先前那四五騎爆發出一陣歡呼。隨即,這十數騎兜馬迴轉,一起奔至才列開的陣前,勒住韁繩,戰馬人立,嘶鳴不已。

數百人同聲喊道:“泰安捷報!陳猱頭死。泰安城陷。”又一個人頭掛上高桿。卻是隔開得太遠,這次看不清楚。再有七八騎士,拖着兩個人,繞着營外奔了一圈,那數百人又高喊道:“趙過、楊萬虎不降。斬!”便在轅門外,當著城頭諸人的面,砍了那兩人的腦袋。

城上諸人,一片沉默。

李和尚睚眥俱裂。海東軍中也有山頭。要說李和尚與關世容、羅國器等算比較親近的。可關世容嫉妒他得鄧舍寵幸,羅國器又差不多改作了文職,彼此交情其實泛泛。他與海東諸將關係最好的,反倒卻就是楊萬虎。

一來,他兩人皆為海東親衛五衙之一的都指揮使,見面的機會多。二則,他兩人合力打過南高麗。儘管前期李和尚只負責東線的戰事,後期卻也與楊萬虎合作過。兩個人都是猛將一路,脾氣相投。

李和尚抓住鐵槍,向鄧舍請令,道:“主公!萬虎,我海東的勇將,死在韃子之手,末將,末將,......。”哽咽不已,要求出城去搶了楊萬虎的首級與屍身回來。鄧舍一笑,說道:“我知道你與阿虎感情好。但是這不過是察罕老匹夫在用詐,何必如此失態?”

“主公?”

“劉珪的人頭不假。”鄧舍心知,益都城裡認識劉珪的人太多了,騙是騙不住的,與其不承認,不如順其自然,他接著說道,“但是,陳猱頭與阿過、阿虎的腦袋,卻未必是真。我且問你,如若他三人是真,察罕為何不把他們的腦袋與劉珪的人頭放到一起?隔那麼遠,誰看的清楚!此計為:虛虛實實。兵家常用的故技罷了。”

洪繼勛頷首,道:“不錯。濟南城或已失陷。然而泰安陳猱頭,所部萬眾一心,城池必然還在。只要有泰安在,察罕就不能後顧無憂。並且,既然察罕用詐,偽殺趙過、楊萬虎,就說明趙將軍與楊萬虎定然也還在。只要他們也還在,王保保縱得濟南,亦難與察罕會師。如此,則我城中或許會因此有些危險,卻不致十萬火急。”

他與鄧舍一唱一和,安穩士心。

鄧舍道:“續平章、從龍突圍成功,我海東援軍指日可待!且濟陽還有佟生養數千女真騎兵。察罕為何百般用詐?正說明他已快要山窮水盡!諸公,我益都雖險,卻依舊穩如磐石。何懼之有?”

他侃侃而談,諸人連連點頭,緊張的壓力稍微得到緩解。寒風浸入鎧甲,凍得鄧舍遍體冰涼。沒人發現,從登上城頭起,他連咳嗽都忘記了。那地道退敵與崩陷察罕土山的勝利喜悅,早不復存在。

“虛虛實實,兵家常用故伎。”鄧舍剛才的這一句,表面上說的似乎是察罕用真假人頭來動搖益都軍心。實則他想到的,卻是察罕用來騙取濟南的計策,可不也就是他數月前,用來騙取益都的故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