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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鄧舍召集群臣,商議此事。

眾人七嘴八舌,大多同意姚好古的建議。洪繼勛熬了半宿,洋洋洒洒寫了數千字的條陳,不料卻沒佔著先籌,他心中不喜,冷淡淡瞧了姚好古一眼。

這種臣子間的小小不和、明爭暗鬥,只要不影響做事,鄧舍向來裝作沒看見的。他展開洪繼勛的條呈,仔細觀看一遍。與姚好古重視意識形態不同,洪繼勛更偏重具體操作,寫的條理分明,大致可歸納為三綱五目。

鄧舍有心表現出自己的不偏不倚,笑道:“洪先生真不愧我海東人傑。我才剛有一點想法,先生的條陳就已經寫好。不但寫好了,方方面面、如此周到。有先生,我海東儘管四面有敵,又有什麼可憂慮的呢?......,這三綱五目,請先生講給諸公聽聽?”

洪繼勛不客氣,邁步出班,昂首挺立,向鄧舍行個禮,看了群臣一圈,朗聲道:“臣之三綱,簡單的說,是為三步,也就是不同階段要實現的三個目標。第一個,漢麗一家。第二個,漢麗一體。第三個,有漢無麗。”

上諸人,聽他一一道來。

“所謂漢麗一家,譬如家中兄弟。要讓漢人、麗人都認可,彼此有相同的祖先,有一樣的姓氏。漢為兄長,麗為幼弟。

“既然有相同的姓氏,互為兄弟,就可以發展到下一步。所謂漢麗一體,譬如一個人,有名有字。漢為其名,麗為其字,名、字都屬一人。何人?炎黃之後裔。只要按此兩步來,循序漸進,順其自然,麗人讀我書、說我話、習我俗、與我通婚,時日一久,自然有漢無麗,化為一矣。”

鄧舍問道:“循序漸進?要想發展到有漢無麗的地步,需要多久時間?”

“不可用強制措施。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若太過強制只會引起反彈。因此,臣以為,要竟其功,非數代不可,至少百年。”

“百年?”

“主公想必知道,遼東地面曾有一個渤海國。立國在武則天聖曆元年,二百餘年後亡於遼。自遼、經金、至元,又四百年,其民雖已多入女真、漢人籍,可至今海東尚有遺種。況且渤海與高麗不同,渤海立國只有二百餘年,高麗自箕子到現在,立國千年,要徹底的滅其種、化其民,百年已經算快的了。”

文華國官職最高,位列最前,他扭過身,問道:“一百年?還有你么?還有我么?主公問的是現在該怎麼辦,你扯到一百年後!太慢,太慢。”

他這一開口,武臣班次中的將軍們無不捧場,頓時哄堂大笑。有說俏皮話的,有扮鬼臉的,有附和文華國高聲嘲笑的,轉眼間堂上亂作一團,不復再有議事的莊嚴。

姚好古身為御史大夫,監察百官是他的本職。他咳嗽聲,出列制止。可鄧舍尊重他,不代表武將們也尊重他。武將們看重的是什麼?疆場殺敵的武功。沒幾個人聽他的,鬧哄哄半晌,直到鄧捨實在瞧不下去,發了話,眾人方才安靜下來。

鄧舍讀《史記》,到《劉敬叔孫通列傳》,其中寫道:“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高帝患之。”在皇帝的面前,臣子喝醉了,彼此爭功,大呼大叫,甚至拔出寶劍來,砍斫殿堂上的柱子,幾乎要動武。

他當時覺得這場景很可笑,如今放在自己的身上,只有無奈。

洪繼勛卻早就習以為常,他知道丘八們沒道理可講,一點不生氣。說實話,他也壓根兒不屑與他們講道理。待堂上重新靜下來,他神色如常,接著說道:“要竟其功,需要百年。可如果只要到第二步的話,三代足矣。而眼下,我海東只需要達成了第一步的目標,就足可以應付隱患了。

“臣之五目,講的就是如何達成這一步。”

“要達成第一步,需要多久?”

洪繼勛斬釘截鐵,道:“三年之內。”

這與昨夜姚好古的判斷基本相同,鄧舍大喜,道:“先生快快講來。”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繼續遷徙漢人入高麗,同時遷徙麗人入遼東。”

這一條,鄧舍一直在下功夫,可以不必多說。洪繼勛簡單代過,繼續往下說道:“其次,修道路。只有高麗與遼東道路通暢,漢人與麗人來往便利,才更有利於加深彼此的關係,促進融合。蒙元雖然已經在高麗修了一些路,但還是遠遠不夠。”

“修路?”

要修路,得有足夠的人手,得給他們提供飲食,勞師動眾,耗費良多。更關鍵的,開春過後,就要開始耕種。抽調太多的丁壯,會耽誤來年的收成。

洪繼勛既然提出這個建議,自然就會想到要面臨的困難。他在條陳上寫了,不需要動用海東的丁壯。開春後不是要攻打南高麗么?可以掠奪南高麗的人口,加上戰場俘虜,盡數驅趕,用來修路。

因為這牽涉到了軍政機要,洪繼勛對這一條也沒多說。

只是附帶着,略微指出,除了便利百姓來往、加快融合之外,修路還有兩個好處,——便利軍隊調動、便利經濟發展。換句話說,於國於民,修路皆為大事,必須要進行、早晚要進行的。

“第三,改名字。海東的城池、城門、坊區、街道取名儘管多數與中國同,但還是有些具有明顯的高麗色彩,需要改掉它們!

“與中國同的,出於宣傳需要,也要改掉一部分。比如平壤的坊區,有仁興、隆德、禮安等等名字,這類的名字,仁、德、禮等,就與我中國完全相同,可要是改成別的名字,是否會更好一點呢?例如,大可以將之改為箕祖、文廟之類。”

不止鄧舍,包括姚好古在內,都是頻頻點頭,鄧舍道:“說的好!這事兒就交給你來辦理。......第四條呢?”

“第四條,高麗本用中國冠服,但是自從忠烈王下詔開剃以來,上至其王,下到南北百姓,留蒙古髮飾、穿蒙古衣着、行胡人禮節的多有。主公早些時候,有過命其蓄髮、改衣、行漢禮的命令,可命令只行於軍中,未及尋常百姓。待過了元旦,可通傳全省,給其限期,勒令統統改之。”

“恩。第五條呢?”

“這第五條,就在主公了。平壤城中有文廟、有檀君祠、有箕子祠,主公取平壤以來,只祭祀過箕子祠。眼看元旦將至,主公可以藉機在祭箕子祠之餘,再去祭祀一下文廟與檀君祠,示主公沒有厚此薄彼之意。”

鄧舍心中一動,看了姚好古一眼,道:“甚好。這祭祀檀君祠的祭文,就請姚先生來寫罷。”

為什麼叫姚好古寫?因為鄧舍想到了姚好古提出的那個鉤稽史沉,把檀君扯到黃帝後裔上去的建議。既然要祭祀,就趕早不趕晚,索性在祭文中便把這一點說明出來,也好宣告海東百姓知曉。

洪繼勛欲言又止。

鄧舍道:“怎麼?先生,......”他以為洪繼勛有意見,笑着想要解釋兩句。

洪繼勛道:“姚大人博古通今、學富五車,祭文由他來寫,最好不過。臣,還有一事,欲請主公斟酌。卻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