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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35

我們悶頭在旅社大廳里吃面,薛洋也在其中。據我觀察,陳栗的視線上一次離開薛洋,是她自己迫不得已上廁所的時候。

我們連夜在派出所錄口供,離開的時候已是今天凌晨。原來劉懷信昨夜誤將我認作薛洋,才會伺機下手。他前些日子在網上看到陳栗散布的消息後,早早便來到烏鎮,奈何連日陰雨,並且在打探過程中發現薛洋夜夜都在旅社四周巡邏似的不定時出現,讓他感覺甚是礙眼,才會心生歹念。

結束後薛洋本要先走,卻被陳栗抓住不放:“着哪門子急,先隨我回去驗明正身。”

薛洋索性自己扒開衣領,露出脖頸上的淺色疤痕:“你要看的是這個吧?”

陳栗先是細細觀察,漸漸情不自禁上手去摸,然後憐惜的問道:“當時痛嗎?”

“記不得了,”薛洋冷冷的回答,然後系好衣領,眼看就要奪門而出,“多年以前的小事,你不必記掛在心。”

“小事?”陳栗一個箭步攔在他身前,“你竟然說是小事?我現在能站在這兒,多虧你辦的這件小事。在你心裡,我可以無足輕重,但在我心裡,卻始終感激着你。”

“我已經收到你的感激,”薛洋面無表情的言道,“那麼,現在可以讓我走了嗎?”

薛洋的冷漠出乎我們所有人意料,作為當事人的陳栗首當其衝,眼淚就這樣輕易的從她的臉頰上掉落下來,她咬緊牙關一字一句的說:“不可以!”

我並不總是視臉皮於無物,但每當遇到這種局面,總要有人敢於奉獻自己。於是鑽到他們兩人中間,嬉皮笑臉的說:“莫要生氣,咱們有事兒好好說。做人呢,最重要是開心,想必大家都餓了吧,我回旅社下面給你們吃好不好?”

後來他們告訴我,非常後悔沒說不好。

雖然抱怨連天,可只要餓了什麼不吃?最後一個個碗底兒不都是溜乾淨兒?

吃飽喝足後便是表彰大會,夏雨用簽字筆在紙上畫了一朵小紅花:“給,佟雷,這朵小花表彰你臨危不亂。劉懷信在派出所里又想抵賴,幸虧你當時用手機錄下了你們兩個交談的音頻,才終於使他辯無可辯。”

我把小花沾上口水貼在腦門:“略施小計而已,用不着搞得這麼隆重。可是話說回來,你們認為劉懷信值得同情嗎?”

劉懷信作為貨車司機,為了維持家庭生計而常年奔波在外。十三年前家裡意外失火,妻兒老小全部葬身火海,等他趕回家時,只見一片灰燼。他悲痛欲絕卻無處訴苦,轉而報復社會。這些年來,他毀掉一個又一個無辜的家庭,僅僅是為了給自己變態的心理找到平衡。

“不值得同情!”夏雨義正辭嚴,“自己痛苦,不是傷害別人的理由,無論人生際遇如何,我們都應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可憐又可恨,”我感慨,“原來他並非全然沒有作案動機,他有怨氣卻不知該對誰發泄,最後跟瘋狗似的逢人便咬。對了,他自己又哪裡壞了來着?”

夏雨回答我:“是左側股骨頭壞死,你昨晚在派出所到底有沒有好好聽?”

我打哈哈:“不是因為困嘛……”

夏雨說:“劉懷信自己供述,他由於常年在外,生活不規律也不節制,又因洗好飲酒而出過車禍,導致左髖關節受傷,進而演變成左側股骨頭壞死,跛行嚴重,所以警方才根據犯罪現場的足跡,把他歸類為瘸子。然而在五年前,他通過左側髖關節置換手術,步態已然恢復正常。可出於迷惑警方的目的,他在縱火時仍將自己偽裝成瘸子來混淆視聽。”

眼看一切塵埃落定,薛洋幾欲要走,陳栗雖說不同意但也不再生氣:“剛才我頭昏眼花,現在平靜下來才想的通透,你若真的不關心我,又何必大費周章的來保護我?”

薛洋默默無言,陳栗大方的在他身前身後嗅了幾嗅,大惑道:“沒聞見記憶中的蘋果味兒呀?難道真是我當初的幻覺?”

“蘋果味兒?”薛洋苦笑,“幸虧你現在聞不到。”

薛洋喃喃自語中的含義我不了解,陳栗也是欲問還修,她摘下脖頸上那條銀灰色的項鏈握在手心,來回掂量似有不舍,最後還是下決心送還到薛洋手裡:“物歸原主,你的東西終歸屬於你,但我替你保管了它十二年,你是不是應該說聲謝謝?”

薛洋左看右看,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久別重逢一般:“你一直帶在身上?”

“偶爾會拿去金店清洗,否則容易生鏽。”

薛洋思量片刻:“還是你收着吧,十二年前,我本來就是打算將它送給你的。”

在我們的一片驚詫中,薛洋娓娓道來。原來這是個早戀的故事。

十二年前,薛洋還是個小胖子,他和陳栗既不同級也不同校,本來不會有交集的兩人,趕巧兒上學和放學總會坐同一輛公交車。久而久之,薛洋驀然發現,這個未曾說過一句話的女生,在他心中是有別於男同學和女同學的第三種存在,萬惡的早戀萌芽就這樣在薛洋心裡滋生。終於有一天,他買了一條項鏈打算送給陳栗,表白談不上,主要目的是讓陳栗知道,世界上有他這個人的存在。他事先設計了一萬種打招呼的方式,然而就算偷偷摸摸尾隨陳栗到她家門口,也沒能鼓起勇氣上前去搭訕。薛洋懊悔不以,晚飯後又想去試試運氣,這一次他索性自己帶上項鏈,天真的以為這樣會更容易吸引到陳栗的注意,只可惜陳栗沒見着,只見着熊熊燃燒的大火。

薛洋摸着左臉的傷疤,彷彿一切就發生在昨天:“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我媽罵我傻,那樣的大火,外面的人怎可能聽見裡面女孩的哭聲?可我聽的真切,確信陳栗仍有一線生機,才會義無反顧的衝進火場。”

陳栗聽完後面紅耳赤,感動與羞澀交加,一掃平日里幹練的女強人形象,嬌嗔道:“既然是這樣,你幹嘛還非要走?”

薛洋神色暗淡:“我有1型糖尿病,也是因為那夜燒傷入院檢查後才得知,發現時已屬早期酮症酸中毒。本來家人和自己完全不知曉,那段時間雖然身體不舒服,但都沒放在心上。酮症酸中毒病情危重,不及時治療可有生命危險,因為身體代謝的關係,患者身上通常會有一股子爛蘋果味兒,你說的那個味道,想必就是這個原因吧。家人出於安全考慮,當晚即決定將我轉到上海大醫院,這一去就是大半年。近兩年來我的病情有所反覆,左足酸痛難忍,肢覺減弱,肌肉萎縮,醫生說這是早期糖尿病足的表現。像我這樣的人,留下來又有何用?”

陳栗握着薛洋的手,安慰道:“管它1型、2型、3型、4型、5型,我都不在乎,哪怕你不能走路,我也可以做你的雙腳。”

陳栗的直白讓薛洋扭扭捏捏。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陳栗面前,薛洋還是十二年前那個羞澀靦腆小胖子。身體的原因也好,性格的使然也罷,從他倆見面以來,薛洋始終都在假意拒絕陳栗,我和夏雨看得出他內心滿意至極,嘴上卻又不好意思應承下來。在這個進退兩難的時刻,夏雨偷偷戳了我兩下:“還楞着幹嘛?”

我心領神會,這種別人難以啟齒的事,到頭來終歸要落到我身上,於是張口說:“倒貼送上門的花姑娘,太君還猶豫個啥?”

夏雨啼笑皆非:“你會不會說話!”

我做無辜狀:“有說錯嗎?”

“你沒說錯,”陳栗接過話茬問薛洋,“太君您覺得花姑娘怎麼樣?”

薛洋低頭狂笑:“花姑娘,大大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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