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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92

不止一次,徐昊曾經反覆跟我提及,他將來決心要當一個醫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刺激,才使他心中萌生這種近似怨念的執着。

初始,我還插科打諢的諷刺幾句。後來他念叨的次數多了,才發現這孩子並不是鬧着玩的,我也便不再多說。

醫生這個職業,不適合我。

始終偏執的認為,醫院並不是一個特別吉利的地方。它就像是一個用各種情感構築起來的堡壘,每天經歷着各種人的喜怒哀樂與生老病死。也正因為如此,導致人間的煙火味兒實在濃重,濃的令人壓抑,重的近乎絕情。

作為旁觀者,醫生的神經應該都很堅強吧。還是說,人生百態看的多了,也便習以為常。

然而我脆弱的小心臟並沒有這般強大,在這點上,很有自知之明。如果我是醫生,並不會因為治癒患者而感到欣慰。只會小心翼翼的祈禱,哪天千萬不要輪到我等待被別人治癒。

沒辦法,慫是天生的。

就算吃下再多的心靈雞湯,我也固執的認為,生活終究是充滿惡意的。

倘若一個專科醫生,最終竟患上自己所學領域內的疾病,他是該慶幸對其了如指掌。還是會哀嘆,對於自己將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瞭然於胸。

聽起來很殘酷是吧?

其實這檔子糟心事兒不管挨到誰頭上,事後他都會發自內心的感慨,自己所經歷的一切要比上面所說的殘酷的多。

當然,前提是要建立在他還活着的基礎上。

所以,為什麼要當醫生呢?

我的理想又不是懸壺濟世,生生死死搞的那麼明白,難不成就能長生不老?

我越想越上頭,認定自己的理論簡直無懈可擊,於是情不自禁的說:“夏雨,你說有沒有道理?”

她卻說:“佟雷,我睡不着。”

No.193

第一夜總是很難熬。

醫院白天熱鬧喧嘩,入夜之後卻靜的可怕。只能偶爾聽見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和不知從哪裡傳來的傷心欲絕的哭聲。

沙發睡起來意外的舒服,只是嫌短,想要伸直了睡,必須把腦袋和雙腳枕在兩邊的扶手上,整個人的身體就會形成一個小小的弧度,肚子自然處於最低洼的位置。地理老師見着了,興許會問:“同學們,盆地的氣候特點有哪些?”

如果指名道姓的問我,我會回答:“盆地分很多種,若是四川盆地的話,空氣濕度高,多陰雨天氣,夜雨尤甚,所以晚上被子需要裹嚴實點兒。”

既而得出結論,肚子的保暖很重要啊。

我和夏雨隔着屏風閑聊。

自從她向我吐槽睡不着,整個人就不停地禍害自己躺着的那張床,翻來覆去,打滾轉圈的,兩隻腳把床蹬的咯吱響,嘴裡還哼哼唧唧:“我真的在用心數羊,可數到第五百八十九隻的時候,羊都嫌我煩。”

我聽後不自覺的想笑。

夏雨擁有常人所不及的分析和洞察力,甚至還有不應該存在於她這個年齡段的冷靜和成熟。可她時常也會盡顯小孩子脾性,可愛到讓人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懷裡舉高高。

我給她出謀劃策:“數羊這招我估計來源於西方國家,因為sleep和sheep發音相似,念的多了,自然也就會產生心理暗示。既然明白其中原理,你就不能生硬的直譯,應該路相隨俗的把羊換成水餃,效果肯定強不少。”

她反問我:“倒是可以一試,但你能保證我不餓嗎?”

我還真不敢保證。

“夏雨,你的要求有點兒多啊。”

她自有道理:“從來銷售和售後都是一條龍,你只負責出主意卻不顧後果怎麼行?”

較真兒誰不會,所謂對症下藥,想根治就要從源頭着手,打定主意後便問她:“睡不着總要有個原因吧。”

透過屏風的間隙,我看見她盤腿坐在床上:“因為總有一個問題在我腦中縈繞,那就是你如何人為的控制溫度計,即使陳旭在場的情況下,也能騙過他。”

關於她這個問題,我已經等待很久:“厲害吧,哥們我的手法隱蔽至極,高明到簡直人神共憤,哈哈。”

然而不但沒有得到想像中的誇讚,恰恰適得其反,差點兒抑制不住想越過屏風去揍她的衝動。

她故作謹慎,卻又每個字都讓我聽得清楚:“我聽說肛溫要比腋窩的溫度高一點,難不成你……”

我氣的腦袋直冒煙兒。

有那麼一瞬,我真想用同樣的盤腿姿勢,隔着屏風和她對峙,奈何我從小身體僵硬,盤不下腿,這念想剛上心頭便被否決。

毫不誇張的說,這是我一生的痛。

在北方的鄉下老家,農耕只有一季,冬天裡,所有人都閑賦在家。走親訪友成了生活的重點,經常可見七大姑八大姨們盤腿圍坐在炕頭,抽旱煙嘮家常。從村頭到村尾,從村長到他隔壁家的寡婦,等把整個村子挨家挨戶都八卦完,才發現漫長的隆冬才剛開始。

下面就到了最讓人崩潰的逢人便扯階段。通俗點講,可以理解為尋找可以打趣的素材。東北人的幽默感與生俱來,哪怕是明目張胆的嘲弄你,也能讓你跟着他一塊兒笑。

“鑫鑫吶,盤腿可是東北人的必備技能,你是東北人不?”

“鑫鑫吶,人家郭靖都是盤腿練功的,武林高手你是甭指望了。”

“鑫鑫吶,以後還看啥一休小和尚,人家都是盤腿以後才咯嘰咯嘰,你不着急啊?”

換作是你,你的心不會痛嗎?

我強忍心中悲傷:“夏雨,毒舌容易沒朋友的。”

夏雨笑的在床上直跺腳:“不知道陳旭當時有沒有聞到異味,哈哈哈。”

我氣急敗壞的自證:“我才沒用你這個辦法!”

你立馬問:“那你用的什麼方法?”

“我……”

我剛想告訴她,心裡暗呼不妙,莫不成中了她的激將法,於是緊急改口:“我不告訴你。”

“嘴巴還怪嚴實,只是你不說,我也能猜出個大概。溫度計傳到下一個人手中的時候,都會事先抓住尾部甩幾下,以便其中的水銀下降到合適的位置,這樣才能測得準確。你不過是耍了一個小把戲,偷偷抓住溫度計頭端甩,這樣溫度自然就升高了呀。”

真沒意思,我大失所望:“既然知道,你幹嘛還多此一問。”

她模仿我媽的口吻說:“鑫鑫吶,不逗逗你,生活哪裡來的樂趣?”

竟敢直呼大爺我小名。

我想反制,卻苦於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心情自然不太爽:“你知道我的小名,我卻不知道你的,不公平。”

“我的小名?”她尋思半天,口氣怪怪的,“告訴你倒是沒問題,就是擔心你沒事兒總拿出來調侃。”

我鄙視:“不過一個小名,幹嘛搞得神神秘秘,跟不可告人似的。”

夏雨躊躇半天,最後還是邊笑邊說:“我的小名叫銅錘。”

No.194

當初夏雨媽媽懷她的時候,負責產檢B超科醫生說是個男孩:“你們仔細看,帶把兒的。”

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全家人甭提多高興。由於他爸爸常年搞土建,工地里成天叮叮咣咣,外加又是個男孩兒,索性就管肚子里的夏雨叫銅錘。當初也就純屬開玩笑般圖個開心。

可誰曾想,叫的久了,竟產生了認同感,她這個小名也逐漸坐實。

可誰又曾想,生出來竟是個女娃。全家人都去找那個B超醫生討說法,他很尷尬:“當初看見的,可能是手指吧。”

從此可以看出,夏雨真是天賦異稟,在娘胎里就會豎中指,這種無師自通的操作,我是學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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