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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等鄭長史派人隨蛟龍軍船隊到廣南時,已入深秋。

不過廣南的天氣,只要三五天不下雨颳風,氣溫就會升高,人坐着不動也能坐出一身汗來。曹彬急步走進中軍行轅,身上的熱氣已變成了汗水從腦袋上冒出來,也變成了煩躁的表情從眉宇間露出。

曹彬從滿堂文武中走過去,在公案後面的椅子上坐下來,旁邊就坐着宰相李谷。

曹彬招了招手,一個文官出列拜道:“稟曹公,交州前營軍府鄭長史報,‘太平軍寨’遭敵攻打,大敗交州軍。前鋒主將馮繼業不顧眾人勸阻,執意率軍追擊,途遭伏擊,又敗之……”

文官換一口氣,繼續道,“馮繼業連勝驕狂,力排眾議、貪功冒進,竟強行率軍趨螺城。此戰出乎意料,螺城猝不及防,陷南門。丁部領等倉促調兵抵擋,不敵許軍,率眾自北門奔。

初時,馮繼業沿路燒殺劫掠,死者遍于田野。及其進螺城,立刻縱兵,奸_淫_擄_掠,肆意妄為,僅三日,城中屍首佈於市井,無數房屋化為灰燼……”

念罷曹彬臉色十分難看,故大堂中諸文武慎言。

宰相李谷淡然道:“馮繼業不聽號令擅自作主,幸好是勝了,若是貪功冒進,損兵折將鎩羽而歸,曹公豈不更加憂慮?曹公且消消氣,往寬處着眼。”

但曹彬仍舊鐵青着臉。堂中那些面無表情緘口不言的人里,或許正有人尋思,曹彬想爭取國公爵位的希望很渺茫了。

朝廷兩面用兵,原定方略是南面戰場徐徐圖之,避免將太多人馬陷進交州。現在搞成這樣,又該如何?

這時曹彬長嘆一口氣,神情悲憤交替,“本帥不止一次告誡將士,改掉驕兵悍將濫殺無辜之惡習。馮繼業違抗軍令,將交州無數百姓置身水火,傷天害理,於心何忍?如此也有損官家仁義之英明,實在可惡可恨!”

眾人漸漸議論紛紛,附和道,“曹公乃仁將,馮繼業效力麾下,與曹公反着干,必應治罪……”

曹彬正值火頭上,見堂上的氣氛,便伸手去拿硃砂筆,就在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呂端。呂端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完全沒有隨眾附和。

曹彬又把手裡的硃砂筆放下,起身更衣。

他來到琴堂,招呂端入見。年輕的呂端沉靜地上前拜道:“曹公。”

曹彬怒氣未息,罵道:“那廝自己出了風頭,卻全然不顧大局!沿江一條路攻螺城,當然不難,但除了占幾道燒成廢墟的城牆,還能起到啥作用?丁部領殺了嗎,丁部領手下的一干人物殺了嗎,當然殺不了!三千人上去,人還不是想跑就跑!

馮繼業倒好,沒抓住要緊的人,先把那麼多人的家眷殺了,家給燒了!如今這局面,交州上下對許軍只有仇恨。

那廝正得意洋洋,可他恐怕不會想,要收拾他的爛攤子,治理交州需駐多少人,須駐多長時間!?官家很清楚地說過了,決不能讓大軍陷入久戰不決的境地……”

呂端不動聲色地拜道:“曹公所言,皆是大略。”

曹彬一甩袖子,又長嘆一口氣。過得好一會兒,他不禁打量呂端,忽然開口問道:“敢情呂千牛覺得我治不了他?”

照許軍軍法里的一條,武將有臨機決斷之權,只要結果是勝利得手了,就可以不追究抗命的罪責。馮繼業有開國侯的爵位,想用違抗軍令治他,顯然不成!不過曹彬真想治他,總有別的由頭!

呂端道:“曹公非治不了馮繼業,而是不能治也。”

“哦?”

呂端道:“曹公方才所言,皆是大略。但明白大略者,天下幾人耶?天下又有幾人在意如此繁雜之思量?天下人最喜者,馮繼業英雄之功,三千精甲直搗黃龍,攻陷交州首府,如此氣概,必得張揚。

曹公若要治馮繼業,必先棄名聲於不顧,不怕背上心胸狹窄、妒賢嫉能的罵名。”

曹彬聽罷怔在那裡,一隻手用力地搓_着另一隻手腕。

呂端道:“事到如今,某勸曹公,先據實奏報朝廷,必得反覆提及馮繼業擅做主張之事。”

“馮繼業是我舉薦擔保的人……為今之計,只有如此了。呂千牛代我執筆罷。”曹彬嘆道,“不知楊業在西北如何?”

過得片刻,曹彬忽然又痛心地呼了一聲:“馮繼業誤我也!”

……

彼時楊業與曹彬同時出京,楊業率數萬人至河西,由禁軍和西北諸州聚集的衛軍為主。

在党項首領、平夏行省大都督李彝殷和岳父折德扆的幫助下,楊業不費一兵一卒,穩住了河西党項、吐蕃部落,沿黃河在豐安、媼圍完成當初李處耘設置的城鎮,修城築堡、駐軍、設定臨時官府,作為大軍糧道上的據點。

涼州六穀部、龍部及溫末人聞楊業大軍來,在楊業承諾六穀部首領會得到皇帝冊封爵位、節度使的條件下,勢力較大的六穀部懼於許軍武力、內部又擔心溫末人勾結許軍裡應外合,於是放棄武力對抗,讓許軍進駐涼州城。楊業又在附近擇險要之地修建堡壘,但約束將士秋毫無犯。

六穀部等部落既已臣服,仰仗朝廷恩威得存,表現得十分忠誠;又因涼州、甘州恩怨交錯,素有宿怨,涼州人很快聚集兵馬,加入楊業的軍隊協助攻打甘州回鶻。

楊業密遣使官前往瓜沙,見歸義軍曹家,約與東西夾擊甘州,收復此地。

當是時,楊業軍中不僅有大許禁軍、衛軍,還有平夏党項、河西党項、吐蕃阿柴部、六穀部、龍部、溫末人,以及遙相呼應的歸義軍。一時間實力變大,又能得當地人幫助刺探消息、交易糧秣,形勢十分有利!

楊業率聯軍浩浩蕩蕩西進,一邊派人勸降,一面肅清甘州東面抵抗。

他沿路並不劫掠,卻在折德扆的送信建議下,號稱自己篤信佛教,為保護河西千年佛教遺迹而來。一路上將士文吏四處宣揚,以爭取居住甘州的佛教勢力的支持,暗地裡密會甘州人。

及至甘州城下,楊業沒架一門火炮,已有內應打開城門,大隊騎兵突入城中,一天時間攻陷甘州。

西邊還有甘州回鶻控制的肅州,在許軍收復甘州之後,已是無力抵抗。而更西邊的歸義軍曹家,早已接受了大許皇帝的冊封……至此,楊業順利地收拾了西北的爛攤子,重新建立統治秩_序。

眾軍在甘州城內外殺_羊煮酒,載歌載舞慶功,通宵達旦。

諸將醉酒之後,嚷嚷着說河西幾乎所有人都沒抵抗大許軍,只有甘州回鶻不尊王化,應以嚴懲。楊業尚未決定,便有近侍上前,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楊業立刻借故離席。

長史盧多遜受命掌河西軍前營軍府,尾隨楊業而來。

盧多遜問道:“發生了何事?”

楊業據實答道:“于闐國遣密使來商議要事。”

盧多遜聽罷提醒道,“河西軍此行,意在收復河西走廊,朝廷尚未有向西域擴張的國策。楊將軍一會得見機行事,留有餘地,待奏稟了官家,再作定奪。”

楊業道:“經略河西,想讓此地太平,不能固守關隘,西域如有機可乘,先試探一番有何不可?”

“楊將軍三思後行。”盧多遜的語氣已不強烈。他知道,為了六國公之一的爵位,楊業肯定想爭取一下的。

楊業道:“盧侍郎是朝廷禮部官,隨我見來使,可得邦交之禮。”

二人便找了個僻靜的別院,將于闐國的使節請來見面。

對方也來了兩個人,一個使官,一個僧人是漢人。

見禮寒暄罷,僧人用漢語道:“吾等聞知大許大軍入河西,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有大唐之風。昔日大唐朝廷於西域設安西四鎮威名猶存,西域諸國至今感懷。若大許大軍能進駐西域,平息西域之亂,諸國子民幸甚。”

盧多遜問道:“西域生了何事?”

僧人與使節嘀咕了一通,說道:“喀喇汗國即西州回鶻,勾結西面波斯人,攻伐諸國,毀禁佛教,已是天怒人怨。我國主聽說楊大帥大軍前來,懇請大帥主持大義,懲治喀喇汗國。

于闐國主已遣使去大遼,大遼朝廷已同意西面部落調軍幫助,高昌國亦同遼軍夾擊。

大許、大遼、西域諸國多信佛教,吾等又聞許、遼結兄弟之邦,當此之時,我國主望諸國能結盟同仇敵愾。”

此人提到大許的宿敵遼國,或是真信了許遼兩國如兄弟般和好,或出於激將之法……“弟弟”都能干涉的地方,兄長竟鞭長莫及?

楊業不等盧多遜開口,搶先說道:“大許天子乃天下人之共主,以仁德教化臣民,不願看見各國攻伐殺_戮。喀喇汗國主若果真不施仁政,對西域百姓不義,大許皇帝必嚴懲之!”

使節以手按胸鞠躬執禮,僧人雙手合十道:“大許皇帝主持公道,號令定能遠播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