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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燃感冒了,而且持續低燒了一天,自己卻沒發現。

她其實是有感覺的,頭腦發昏,四肢無力,以及其他的典型不適癥狀。

可是她把這些歸因為精神垮了,而不是感冒的原因。她,夏燃,偉大的燃哥,當年最有希望成為五河杠把子的人,還長着那一身銅皮鐵骨,百毒不侵,流感風邪濕毒,全和她沒關係。

可既然是人,哪有靠一口氣提着就能七天七夜不吃不喝還死不了的。困在肉身里,就要守肉身的規矩,大風吹來你會冷,雨淋在身上會濕,太陽曬在身上,會覺得從頭到腳暖洋洋。

夏燃的感冒起於她不會隨着天氣變幻增添衣服。

那天轟隆隆一陣電閃雷鳴後下了好幾天雨,把安醇都直接澆到醫院去了,其他渺小人類也都察覺到氣溫突然降到十度左右,路邊的花都蔫了,所以得趕緊穿衣服禦寒。

可夏燃不穿,她很少會感覺到冷,牛仔外套加t恤加一條黑褲子,愣是穿了兩個星期沒增沒減也沒換,所以胡清波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悲從中來,先聞到一股臭味。

郝良才替他開了門,站在門口,用通紅的眼睛面無表情地瞪着胡清波。

郝良才第一次得見這酸老師真顏,要不是有求於他,就沖他以前對老大那態度,郝良才都想勇敢一回,替老大打一架。

但是他實在累了,跟夏燃說了一整天車軲轆話,比跟項目經理解釋他為什麼要這麼寫代碼時都費勁。比比看差距,郝良才現在有點覺得項目經理還是挺可愛的禿頂中年男人,起碼他還試圖跟郝良才講理。

可夏燃反反覆復就是一句話:“我要帶奶奶回家,誰動她我就弄死誰!”

她死活不同意要將喬女士火化,後事的處理流程卡在了第一步,而且誰勸她就想咬死誰。

現在夏燃就坐在一個搖搖晃晃的木頭圓凳上,後背倚着牆,仰頭望着天花板上的燈泡,手背上纏着厚厚的繃帶。

從昨天晚上郝叔郝嬸用各種手段把她從醫院弄回來以後,她就保持這個姿勢從早坐到晚,不吃不喝就算了,竟然也不想上廁所。

郝良才奉命看守夏燃,夏燃還沒怎麼樣,他先瘋了,逼不得已下只好不計前嫌地叫來了胡清波,心想當時老大這麼喜歡你,分手了也沒怎麼罵過你,你說話她應該會聽吧。

於是胡清波yìngzhào而來。

胡清波早知道夏燃的奶奶生病了,可是不知道病得這麼嚴重,最後還因病去世了。

他前些天還拎着東西去探望過喬奶奶,可惜被安醇打攪了。

之後安醇病得快要升天,一開始他還以為安醇是淋了雨受了風寒,後來才知道是去醫院看病人時染上病毒了。

安醇病來如山倒,安德一顆心全系在安醇身上了,衣不解帶寸步不離不消說,連自己的吃喝休息都顧不上。守了安醇一天一夜後,安德一身的銅皮鐵骨也化為肉眼凡胎,他坐在椅子上打盹時,突然一個趔趄摔到地上,卻沒把人摔醒,就地睡着,竟然累到這種地步。

於是胡清波一邊要照顧安醇,一邊要照顧安德,忙得焦頭爛額。他本來還想去找找工作,沒想到人的際遇如風雲際會,變幻無常,他不僅淪為全職保姆,現在還得過來兼職知心前男友。

不過胡清波沒有一絲怨言,他走到夏燃身邊聞到她身上的異味後,一絲一毫的彆扭神態都沒露出來,反而誠懇地半跪在地上,由下而上地看着夏燃,神情充滿了憐憫和憂傷。

“夏燃,我很抱歉,你還好嗎?”

夏燃一直仰頭看天花板,一點沒注意到胡清波來了,她混混沌沌的大腦里一直大膽構思着一個又一個計劃,目的自然是把奶奶從醫院那冷冰冰的鐵盒子里偷出來。所以一聽到這聲音,她先是四處尋找了一會兒,沒看到人,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便繼續仰頭看天花板。

過了一會兒,夏燃忽然覺得手心一熱,有人塞了一個熱乎乎的東西給她,她這才後知後覺地低頭一看,發現胡清波竟然快給她跪下了。

她手裡有一個巴掌大的暖手寶,是她給奶奶買的,現在被胡清波自作主張地用到了她身上。

“誰讓你拿我奶奶的東西,你滾!”

夏燃六親不認地大罵道,可她的聲音因為缺水和用嗓過度而嘶啞難聽,氣勢上遜色良多,胡清波聽後一點不氣也不惱,反而腆着臉勸道:“要是老人還在,不會介意你用它暖手。你的手太涼了,你奶奶會擔心你的,是不是?”

不得不說胡清波經常跟不講理的臭孩子們打交道,很有自己的一套。他悲憫而輕緩的語調,以己度人的角度,讓夏燃竟然沒法把東西砸在他臉上了,反而狠狠地把那溫熱的小東西抓在手心裡,燙得掌心都紅了,也不肯撒手。

而且她接下來竟然覺得眼眶酸酸的,漲漲的,好像有些要不得的蠢東西要從眼睛裡流出來了。

胡清波一見她神情發生了變化,更加拿準了夏燃的脾氣,繼續循循善誘地說:“你一直很堅強,自己吞掉所有的苦處,也不願在奶奶面前透露出一絲一毫的辛苦讓奶奶傷心,對不對?”

他把自己溫熱的手放在夏燃手背上,這個動作已經突破了男女之間的正常社交距離,可是胡清波做來沒有一點狎昵感,反而虔誠而正式。

事實上他這個動作也沒有特別的目的,只是覺得非常心疼夏燃。

郝良才只知道夏燃很自戀,非常注意儀容儀錶和臉部整潔,現在因為喬奶奶去世沒心思打扮,才如此狼狽。

但是胡清波知道,一個把很多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的人,突然忘記了自己,那一定是遭遇了難以言明的痛苦,以至於過往的原則和行為習慣都被打擊地化為一地碎片,所以才產生讓人觸目驚心的反差變化。

“夏燃,我知道你很難過,我也很替你難過。可是你看看你這個樣子,難道還要你奶奶在天上看着你難過嗎?這個世界上的痛苦和憂傷已經太多了,喬奶奶已經擺脫疾病的折磨,去一個沒有疼痛的地方,你要讓她走得不安心嗎?”

夏燃緩緩低頭,眼珠轉了轉,直勾勾地看着胡清波,眼眶發紅,嘴唇蒼白而乾裂。

胡清波咬咬牙,忽然重重地放開了她的手,眉尖微皺,像是不忍又像是悲憤似的說:“夏燃你不要這樣,這不是你。把自己收拾好,讓喬奶奶看到你好好的,讓她高高興興地走,這才是盡最後的孝心!你光坐在這裡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郝良才在他們身後聽得目瞪口呆,他滿腦門問號地想,我叫你來勸老大同意火化,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麼?你都快把老大說哭了。

他剛這麼想完,夏燃卻把淚縮了回去,眼眶憋得通紅,神情非常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