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語聞言咋舌。

季晴真是把雙標運用的爐火純青，甚至到了不講道理的地步。江芷語不論怎麼合理調整角色行為都是不合理；關盈盈就是給自己加戲，也都能得到原作者一句“挺好的”認可。

江芷語搖搖頭，小聲嘀咕：“以後還會有人演季晴的劇本嗎……”

李巧然在旁邊抿着唇眨了眨眼。

季欹揉了揉太陽穴，他顯然知道和自己的姐姐爭辯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乾脆接受她和關盈盈的“臨時起意”，像放棄掙扎似的說：“再來一條。”

江銘用眼神安撫了他一下，希望他能夠盡量幫助關盈盈讓整個劇情更順理成章一些。

江芷語就那樣站着，像劇本里的黎離一樣，在教室外、一個攝像機拍不到的地方，看着關盈盈踮起腳尖，緩緩地湊近季欹。

她的心臟急促地跳了一下，像一隻皮球被住在胸腔里的孩子用力拋了出來。

“啊。”江芷語突然嘆了一聲，“原來黎離喜歡上他的時間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早。”

李巧然沒聽清她在說什麼，歪着頭問：“嗯？姐你剛才說什麼？”

江芷語沒有聽見一樣，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的季欹和關盈盈。

在關盈盈湊上來的同時，他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樣在眼眶下方投射出陰影，他沒有後退也沒有扭頭。在江芷語以為他們會親上去的下一秒，季欹面無表情地抬起一隻手，手心朝外，擋在了自己的唇前。

他推着手，將關盈盈和自己隔開，並逐漸拉開距離，冷冷地回了一句：“我不喜歡你。”

關盈盈愣在原地，來不及反應，迅速紅了眼眶。

江銘喊：“卡！這條過了。”

季欹轉身到片場邊休息，關盈盈卻遲遲沒有動作。

江芷語看着關盈盈那張受傷的臉，心裡同時泛起同情和快意。關盈盈最後的表現並不是她的演技，而是被季欹的表現激發出的自然反應。

那一瞬間，江芷語也沒能分清站在攝影場地中央的年輕男人究竟是季欹，還是黎一。

但她確定的是，這個曾經屬於她的少年，還不會那麼輕易地就被關盈盈奪走。

*

這場戲過後，江芷語找到季晴，單刀直入地問：“關盈盈都來了，你總該跟我談談了吧？”

季晴說：“我不清楚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聯。”

江芷語低頭笑了一聲，“如果真的沒有，你也不會停下腳步回應我了。”

說到底她還是擔心自己的弟弟真的喜歡上這麼一個和前女友過分相似、又沒有人氣和地位的十八線演員。

季晴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反駁，轉身看向她說：“換個地方說。”

季晴帶着她去了拍攝完閑置下來的空教室，再往上走一層就是天台，讓她想起自己出道時的第一部電影。

季晴率先在一張課桌前坐下，示意江芷語也坐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關盈盈的到來，果真讓她放鬆了一些，這次她竟然先開口說：“我不認為黎離會患有抑鬱症。即使曾經有過這樣的傾向，也一定馬上就消散了。”

江芷語有些驚訝，半晌沒開口。

季晴問：“所以你問我這個問題的目的是什麼？”

江芷語顯得很開心，她甚至激動地去握季晴的手，“你和我的想法一樣！你看，如果是其他人，他們一定會覺得黎離是一個陰鬱的人，這樣的人一定有抑鬱傾向，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正是因為她心中還抱有希望、才會收養黎一、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去賺錢，因為她不害怕自己變髒……”

她這樣慷慨激昂地說了一大段，季晴有些被她嚇到，連忙喊停：“你先停一下……我不想聽這麼多你對這個人物的理解，這跟我現在希望你能解決的問題一點關係都沒有。”

“怎麼會沒有關係呢！”江芷語抬高了聲音，“你說的那些什麼要對親近的人說‘謝謝’、‘抱歉’之類的，都是因為她對親近的人也有防備心，但她並不是的。”

江芷語直視着季晴的眼睛，後者不知道為什麼，像是從她的瞳孔中看到了閃爍的星光，那是一個演員對某個角色過分執着時才會產生的光芒，季晴第一次做編劇，對這樣的場景還不熟悉，一時愣在那裡。

江芷語緊緊握住她的手說：“她不是的。黎離渴望與人親近，所以她不會在這樣細節的問題上設防，她恨不得自己能自然一點、更自然一點……她更希望姐姐看自己是一個任性的、普通的妹妹。”

“她沒有活在泥沼之中，她在試圖擁抱陽光。”

江芷語的話像是有魔力，季晴不自覺地仔細聽了進去，並在腦海中浮現出黎離的形象。她第一次從別人的口中認識自己筆下的人物，卻沒有覺得反感。

江芷語的說法是那麼與季晴的詮釋不同，又那麼地契合。

季晴回過神來，她們之間的沉默散在空氣中變成迷離的氣氛，她竟然被說服了，因為江芷語眼中的星光，因為江芷語所描述的“黎離”的形象是那麼的不可動搖。

因為她說，“黎離試圖擁抱陽光。”

在黑與白，晝與夜的交界中，她們永遠在試圖擁抱陽光。

季晴深吸了一口氣，她不知想到什麼，有要落淚的架勢。江芷語看到她微微泛紅的眼眶，略微慌了手腳。

“呃……我也沒說什麼太過分的話吧？你還好嗎？”

季晴搖搖頭，不讓她看自己的臉。

她說：“之前通過的戲份可以繼續使用，我會跟江銘導演說的。”

江芷語眨眨眼，沒想到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許多，“那之後……”

“類似的修飾都沒問題，如果有和我的理解不同的地方，我還是會提出來。”

能夠得到這種程度的認可，江芷語已經十分滿足了，她雙手合十，拍了下掌，“謝謝……”數秒後又補了一個：“理解。”

之後她慢慢地後退着，退出這間教室，在門口輕聲與季晴道別，給她留出整理情緒的空間。

“那我先走了……”

她這樣說完，又不太放心地最後看了季晴一眼。後者趴在課桌上，將臉埋進自己的臂彎。

意外地是個好說話又多愁善感的人？江芷語最後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