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梓做了個噩夢。

她夢見自己和季欹在游輪上度假，天氣很好，陽光曬的人睜不開眼。她在甲板上吹風，靠着欄杆看搖晃的藍色的水面。

海風帶着淡淡的鹹味。

她突然被人從背後用力推了一把，從船上掉了下去。落進海里的那一刻，她模糊看見一個男人慌慌張張地轉身逃走。

然後她看見了自己的葬禮，看見媒體被保鏢遠遠地擋在遠處，閃光燈像刺眼的利劍，對準了季欹和她的墓碑。季欹穿着一身黑西裝，戴着墨鏡，筆直地站在她的墓前一動不動。

季欹張了張嘴，說：“……”

夢醒了。

辛梓睜開眼，小演員的身體不太健康，前兩天下水拍了一場救人的戲，着了涼，待到第三天才好。這三天她一直睡不好，午夜夢醒下意識地往身側摸索，總以為季欹還在身邊。

她徹底清醒，旁邊的位置空空蕩蕩。

上輩子她是溺水而亡，直到死前都沒能跟季欹確定關係。兩個人算是半同居的狀態，季欹住在她家，身體關係有，但她始終沒能答應他的告白。季欹不着急也不惱，期間她送季欹的貴重禮物，他總會送還回來。她差點就信了他的“真心”。

想到這裡她冷笑一聲，起身倒水吃藥。

哪有什麼真心。

否則她也不會死了。

午夜夢回死前時刻，窒息感真實得不像夢境，冷汗出了一身，她緩緩起身去浴室洗澡。

鏡子里的她是個全然陌生的人。

她原本的名字叫辛梓，三十歲，拿過大大小小的國際電影節、十數個影后桂冠的知名女演員，她對自己的那張臉再熟悉不過，英氣的眉毛，帶有攻擊性的眼神，大紅唇，粉絲喜歡管她叫“辛女王”，出門總能看到自己的廣告牌，告訴她怎麼笑才最好看。

但現在鏡子里那張不同。皮膚白皙透明，鵝蛋臉，細彎眉，圓杏眼，鼻樑小巧挺直，嘴唇薄薄的，頭髮染成灰棕色，看着年輕又甜美。她翻過這身體原來主人的身份證，今年二十五歲。

浴室里蒸騰而上的熱氣給鏡子覆上一層霧。她往上面吹了口氣，手指細細地畫著。

“江芷語。”

她的新名字。

重生成十八線的小明星剛剛不過半個多月，她還不是很習慣。第二天早上經濟人打電話過來，語氣不大好，她下意識就想吵，好在對方一句接着一句，沒給她插話的機會，她才總算被念叨得清醒過來。

經紀人在那邊問：“你病到底好沒好！”

江芷語揉着還有點懵的腦袋，隨口應：“好了好了。”

“好了就滾去拍戲！十分鐘後給我下樓！”

對方說完這句話“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她從床上爬起來，“現在的經紀人都這麼凶嗎……”

她剛出道的時候命好，跟對了人，是現在圈子裡的金牌經紀人蘇慧帶她。蘇慧向來溫溫柔柔，對新人也一視同仁。

然而過去的事已經過去，她再怎麼懷念都無法改變辛梓已經死了、她現在只是個十八線小演員的事實。

洗漱好後，她戴着墨鏡出了門。小助理開着車等在樓下。像她這種咖位的明星，有些經紀人是不會親自跟着的，工作時間全靠一個小助理照顧。她的助理名叫顧溫溫，跟了江芷語兩年。做藝人助理和經紀人這種事，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顧溫溫倒霉了點兒，江芷語有一副好皮囊，但演技實在欠缺。

原本的江芷語是個熱愛演戲，也十分努力的演員，但奈何天賦實在低得可憐，剛出道的時候被選中演了部青春劇的女二，倒是沒靠美貌闖出名堂，靠着“木頭人”一般的演技在圈內出了名，之後flop得一發不可收拾，現在到網上已經是“查無此人”的狀態了。

大概是因為公司不捨得她這副皮囊，最近也是拼了命才給她爭取到現在這個女五號的角色。劇本肯定是沒得挑了。

也正因如此，她不得不跟季欹再次見面。

到了片場，她從車上下來。顧溫溫幫她拿着包，恰好旁邊也並排停下一輛車，人群騷動，她好奇地轉頭去看。

車門打開，季欹從車上下來。

今天是季欹正式進組的日子。他穿着休閑外套，像個大學生，整張臉卻是冷峻的，只有那雙桃花眼如若含情。江芷語卻從其中看出了冷若寒潭。他抿着嘴角，似乎是發現了她的視線，回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江芷語的心臟還是抑制不住地加快了些許。

不得不承認，季欹長得還是好看……她有些埋怨自己不爭氣，闖蕩這麼多年，竟抵擋不住美色，還把命搭了進去。

她干站着，想等季欹走遠了再過去。

然後她就聽見周邊的人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你看見了嗎，他穿一身黑哎……”

“辛梓的葬禮上他不是一直跪着哭嗎……這都半個月了，嘖嘖，看來還沒走出來呢。”

“估計也是真愛了……唉，我也想要這樣一個年下又深情的男朋友啊。”

“哈哈，還不知道有沒有命享呢！”

“噓……別被辛影后的粉絲聽見了。”

“都是死人了，怕什麼。”

江芷語聽了恨得牙痒痒，她握緊了拳頭，渾身顫抖。顧溫溫輕輕戳了下她的胳膊，“芷語，我們過去吧。”

她回：“好。”但又忍不住對顧溫溫道：“都是人設！知道嗎！人設！他本身就喜歡黑色！”

顧溫溫被她吼得萬分茫然，只愣愣地回：“哦……”

江芷語冷哼一聲，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往前走。

這是個現代劇，前幾天一直在拍配角的戲份，所以男女主都是今天才進組。男主不用說，最近躋身一線流量的季欹；女主是新晉小花，郭可琳。要江芷語說，郭可琳長得真沒自己現在的臉好看，好在兩人同框的戲份不多，要不然以她的演技和臉，能把郭可琳秒成渣渣。

她剛在片場找了個位置坐下，導演吳城突然招手叫她過去。

她連忙小跑過去。

“芷語，等會兒拍你和季欹在咖啡廳那場戲。你們對一下。”

這一聲“芷語”叫得她有些受寵若驚，她還記得自己重生後第一次代替原來的江芷語來演戲那天，導演對她的態度，不理不睬，完全當她透明。

大概是之前的表現還不錯，她想着有些小得意。

不過如果對手不是季欹就更好了。江芷語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點頭跟季欹打招呼：“您好，請多指教。”

季欹看着劇本連頭也不抬，就揚了揚下巴表示知道了。

江芷語氣得要死，偏偏導演什麼都不知道一樣拍拍季欹的肩膀，“那你們對着。”

攝像機旁邊就剩下他們兩個人，季欹膝蓋上的劇本停留在一頁，就沒動過。

沉默。尷尬。

這小兔崽子以前不是這樣啊？？？以前不是挺歡騰的？怎麼把我搞死了之後本性畢露了？？

江芷語忍不住沒好氣地問：“對戲嗎。”

“嗯。”

“……”

那你倒是說話啊大哥。

過了半晌，季欹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她，江芷語知道這人根本就在愣神，“第一句是您的。”

她笑得如沐春風，用詞也禮貌，可心裡已經在罵娘了。

季欹低頭的動作一頓，“抱歉。”

他聲音聽起來清清冷冷，還帶着一丁點兒少年感。

哪裡都好，就是人渣。江芷語嘆道。

咖啡館這場戲算是整部戲的一個小轉折。江芷語飾演的趙小雨喜歡男主角江晏辰，在咖啡廳里跟他攤牌，結果江晏辰聽了她的話突然明白了自己對女主的心意，趙小雨徹底炮灰，退出整部戲的舞台。

“今天叫我來什麼事？”

江芷語皺了下眉。劇里江晏辰一直把江小雨當妹妹，說話不應該是這麼冷冰冰的語氣。

“就是……有點事兒跟你說嘛。”

“快說。”

不對，哪裡都不對。江芷語都懷疑季欹到底讀沒讀完本子。他這樣不像是一個溫柔的大哥哥，反倒是像債主，語氣里充滿了不耐煩。她硬着頭皮繼續用撒嬌的語氣接下去，“你先坐下，我們喝點兒東西再說呀。”

“我等會兒約了人。”

三句話都是同一個語調，連點起伏都沒有。江芷語下意識脫口而出：“你台詞怎麼說得像個死人一樣！”

季欹一怔。

他迅速地抬頭，站起來抓住了江芷語的手腕。

“你！”

江芷語心道不好。上輩子她幫季欹對過台詞，這句話算是她的口頭禪。她不敢看季欹的眼睛，裝作唯唯諾諾的樣子，“抱歉……您剛才的態度有點……”

季欹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似乎是發覺到自己的反應有些異常，他鬆了手，“抱歉。”

“沒關係。”

江芷語低下頭，從季欹的視角看過去像是受了驚嚇還沒緩過神來。

遠處導演叫了季欹一聲，是女主角郭可琳到了，讓他過去打個招呼。

“我先過去。”

江芷語仍舊沒抬頭，“好……”

待季欹走遠，她盯着自己被握紅了的手腕，那雙圓杏眼透露出一種與外表不合的兇狠。

不用着急，季欹。

這輩子我不僅要重新當影后，而且——

包括你在內，上輩子害我的人，我會查清楚。

一個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