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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芷語身上有種熟悉感。

演戲也好、說話的語氣也好,甚至連偶爾展露出的表情,都跟辛梓很像。

在《江河浮舟》的劇組和她接觸之後,他第一時間派人查過她的資料,和辛梓沒有交集,一直是個邊緣的小明星,家庭背景簡單,父母都在國外。

他不願意承認,但和她在一起時,偶爾會錯以為身邊的人是辛梓。那些對江芷語的惡劣言辭,更像是對他自己。

——對產生錯覺的、弄不清楚情況的自己;對無法避免地對江芷語討厭不起來的自己。

開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考。病房的門被推開,郭可琳回頭看了一眼,對着來人道:“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江芷語關上門,摘了墨鏡和口罩坐到郭可琳旁邊。

對着季欹她還是覺得有點尷尬,只好對着郭可琳看,愣了一會兒才發現她削這蘋果,全進了自己嘴裡。江芷語笑了一聲,問她:“你來這兒幹什麼啊。”

郭可琳再次揮了揮自己手裡的蘋果和刀,嚇得江芷語往旁邊躲了躲。

她一臉理所當然,“幫病人削蘋果啊。”

江芷語:“……”然後就都進你自己胃裡了是吧。

郭可琳像是能聽見她的心裡話一樣,說:“病人消化不好,我順便就幫他消化消化。”

江芷語&季欹:“……”

郭可琳咽下最後一塊蘋果,把水果刀放回床頭柜上,用紙巾擦了擦手,“好了,消化完成,我先走啦!”

她臨走前還莫名其妙地對着季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病房裡只剩下江芷語和季欹兩個人,瞬間安靜起來。江芷語覺得氣氛尷尬,季欹又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她只好先一步說:“……謝謝。”

季欹明白她指的是什麼,回:“不用。”

誰也沒有提那天那個問題。

江芷語看了一圈屋子,視線最後落在被子下季欹的腿上,“你傷快好了嗎?”

“再有一周左右。”

季欹的傷換來兩人暫時的和平,彼此反而有些不習慣。

江芷語乾脆拿走季欹手裡握着的蘋果,“我幫你削吧。”

季欹自然接道:“然後幫我消化?”

江芷語笑了起來,“我跟郭可琳又不一樣。”

明明並不是能這樣輕易開玩笑的關係,她還是忍不住覺得心情也輕鬆了一些。她削着蘋果,並不像郭可琳那麼熟練,看起來笨手笨腳,總覺得馬上就會切到手。

季欹看着心慌,但沒出聲阻止,大概覺得就算江芷語傷到手也和他沒什麼關係。

連削蘋果也跟辛梓像。

江芷語的身影好像和辛梓重合起來,變成季欹記憶里的樣子。

辛梓是個心不夠細手也不夠巧的人,性格大大咧咧,對很多事也不算敏感。圈內常說好演員的天賦之一是“易感”,易於感知,但不夠敏感的人往往難以做到這一點。難以感受,相當於難以入戲;但容易入戲的人又很難齣戲。辛梓入戲快,齣戲快,圈內聞名,好像樣樣都和常識矛盾,季欹好奇地問過辛梓,如何快速入戲。

後者想了想,回答道:“我其實沒怎麼入過戲。”

季欹沒明白。

辛梓又說:“憑直覺吧。有時候覺得是那樣,就那樣演了。”

季欹第一次知道她,是初中時看了她演的電影。

那年辛梓二十歲,他十二歲。辛梓第一次登上大熒幕,電影和電視劇都還沒像現在這樣商業化跟無聊,她算是碰上了好劇本,演了個配角:青春靚麗,但抑鬱症跳樓自殺的女學生,拿了當年的最佳女配角。

季欹只覺得,站在高樓上、在風裡披散着頭髮的姐姐長得真好看。女學生跳樓前極短暫地笑了一下——鏡頭搖晃,那幕場景有些模糊,後來有許多影評人反覆討論,辛梓最後究竟有沒有笑,訪談也多次問她,每次都她曖昧的笑搪塞過去;導演說劇本里是沒有的,但辛梓是個不能用常理看待的演員。

季欹肯定她笑了,彎彎的嘴角,是一個病人,在逃離痛苦前的釋然。

家裡經常催促他要快點定好今後人生的發展方向,是企業管理還是經商,還是藝術。季欹在看完了辛梓的電影之後,和父親說,自己想要當一個演員。

十八歲那年他憑着自己的能力出道,簽了天華娛樂,演了兩年不痛不癢的小角色;十九歲那年他參演辛梓朋友拍的電影,趁她來探班時上前要了簽名;之後是裝作偶然的、安排好的、在各類活動上的碰面。

在辛梓第五次拿到影后桂冠的頒獎典禮後,季欹在宴會間握着紅酒杯上前祝賀,辛梓打量着他的臉。

她周圍不缺這樣小鮮肉的巴結,一年多來這樣“巧合”地頻繁碰面,多多少少也該感受到什麼。但季欹這樣坦然、自信、處心積慮卻飽含耐心,讓辛梓有些迷茫。

她歪着頭,輕輕將酒杯遞過去與他碰杯,之後眨眨眼,問:“你好像真的特別喜歡我?”

季欹愣了一下。他發現自己無法承認,因為他一直在辛梓身上找尋當年她所飾演的那個女學生的影子,但辛梓本人卻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個體。

他頭一次露出有些茫然的神色,搖了搖頭,“我喜歡您演的戲。”

然後他在辛梓的眼睛裡看見了興味,她說:“你是第一個分的這麼開的人。”

季欹說了聲:“抱歉。”

辛梓笑,“不用道歉。”

藉著機會他們莫名其妙地聊了起來,辛梓問他為什麼想當演員,他說是因為看了辛梓的第一部電影。他說他被片中的女學生吸引,後來發現演員和角色並不等同,但他還是她的粉絲,尊敬着她演出的每一個角色。

辛梓酒量不算好,聊天時多喝了幾杯紅酒,聽完季欹的話,突然說:“有時候覺得是我殺死了她們。”

她說是她殺死了那些角色。

季欹頭一次聽見這樣的說法,大家往往都說是演員賦予角色生命,是演員演活了角色。辛梓卻說自己殺死了她們。

辛梓說的很模糊:“我把她們演完,那些自由的形象就定了形,之後我抽身而出,她們不是我,我也沒辦法作為角色活着——就像生命終結在影視作品裡一樣。”

季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能理解她的話,後來才慢慢明白,旁人可能無法看清,他們覺得辛梓就是角色,角色就是辛梓,只有辛梓本人知道,她從未入戲,角色對她而言一直是“別人”。

她認為自己搶走了角色的“身份”。

而季欹大概是在那個晚上作為一個異性,而不是粉絲,喜歡上辛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