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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西經路上,多有不平事。每見那神人共憤之事,劍如來必以蒼生之血度蒼生。

柳青陽一路循着那不平事前行,劍如來一番行事,倒是頗符合柳青陽心意,都是那殺伐果決,又仁慈大義的行徑。

他問清大雷音寺的方向,告別清水,便往西方行去。行處山巒重疊,過地峰岳成群。漸行漸遠離人煙之處,入眼儘是山川秀色、木樹芳華。

行出四五十里,見前面高山深林中似有寺院隱沒,其間有炊煙緩緩歸入雲天。柳青陽雖遠遠而觀,便先感受到那大雷音寺的一派佛光寶像之氣,不禁心中感慨。

山路崎嶇,兩旁棘刺成群。柳青陽取劍砍開棘刺,緩步而登。愈行山路愈險,甚至似無路一般。他此時修為已高,倒不懼山路難行。

此時日頭漸漸墜了下來,放眼望去,滿眼金光。柳青陽頓生恍惚之意,忽又清明起來,心道:“好厲害的佛光!”

未曾行到大雷音寺,便聽到遠處有厲喝之聲。接着又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似有人在不遠處打鬥。

柳青陽心中一奇:“是誰在此爭鬥?”循聲行去。撥開棘草,往前望去。見前面是一處低洼,低洼中跪着三數人,前面背着陽光又站着一個和尚。

那三四人有兩個作布衣打扮,另兩個做書生打扮。此時均是面如灰色,兩股戰慄,跪地求饒。地上灑着兩件兵器,是一把刀一柄叉。

其中領頭一個大漢大聲道:“我們又無作惡,你拿我們幹什麼?即便我們犯了罪,又何用你這和尚來管?”

柳青陽早認得那和尚正是劍如來,卻不知地上跪着那幾人是誰,心道:“原來是他!”

劍如來豎掌而立,雙眼怒睜,道:“你們一個無仁,一個無德,一個無義,一個無信,無罪嗎?”

那大漢臉色一變,道:“什麼無仁無德無義無信?我不懂你說什麼。”另外三人亦齊聲叫屈。

劍如來微微冷笑,道:“諸行者,可是你名字?”那大漢應道:“是。”劍如來道:“你三個月前做了什麼事?”

那大漢諸行者一臉茫然,道:“我一不做惡二不害人,做過什麼事?”劍如來道:“三個月前,可有一老婦人到你家討食?”

諸行者仔細一想,倒是有這回事,道:“是有一老乞丐上來討食。”劍如來道:“你不但沒給,還取掃帚將其趕走,可事可有?”諸行者咬牙道:“是有,那又不算什麼壞事……”

劍如來呵呵冷笑道:“那老婦慘然離去,當晚但凍死街頭。你本為一介書生,讀盡聖賢書卻對一個老人惡口相向,惡棍相逼,這就是無仁!”

又向另一人喝道:“洪仁剛,你是當地民官,不圖為民造福,反而在上任後的第二個月,為了一己私慾,巧立名頭徵收賦稅,加賦收田,歸為己有。有書生上書勸說,你反到把人抓入牢獄,枉為官吏,是為無德。”那身着華服的漢子打了一個顫,嚇得面無土色。

劍如來冷冷看向另外兩個布衣男子,冷笑道:“你們兩人見同村戴玉群田園收成好,一個半夜前去將人果樹砍得精光,是為不義,一個和戴玉群身為朋友,卻勾結人家妻子,欺侮人家女兒,是為不信!無罪否?”

那兩人跪地不起,無言以對。

這四人被劍如來抓來之前,洪仁剛與那兩個布衣男子取兵刃抵抗,均被制服。此時除卻諸行者外,其餘三人均不敢說話。

諸行者厲聲道:“不錯!但我等所犯均是過,你又有什麼權利抓我們?”若非苦於穴道被制,早站起來大聲怒罵了。

劍如來微微冷笑,道:“你這四人此等行徑,到得此時尚不知悔改,可笑,可嘆……以我看來,毆打老婦,該死!以民為肉,該死!夜半斷人生路,該死!侮人婦女,該死!”捏指念訣,周圍狂風大冒。

柳青陽偷看到這,心中一驚:他想殺人?

諸行者等人均大為變色,若非被制住穴道,早起身反抗。

只見從劍如來指訣處湧出青火,瞬間將四人吞沒。那青火極其猛烈,瞬間一勾二,二勾三,三漲千丈。濃煙籠地角,黑霧鎖天涯。

那四個人尚沒驚呼出聲,便被青火化為灰燼。

柳青陽臉色大變,後退數步,背後冷汗涔涔直下。這青火如此厲害,若被燒到……此時退出三數步,竟也感受到青火所蘊含的恐怖熱量。

只見劍如來站在青火中,雙手合十,念了一篇大悲咒。柳青陽見他滿臉慈容,竟無剛才殺人的半分殺氣!心中微微一嘆: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既有無邊濤濤之殺氣,又同時俱備之佛光寶相之姿?

那劍如來停止念咒,青火漸漸收回體中,剛才青火燒過的地方均是一片荒蕪,無半點綠色。

劍如來忽地出聲道:“你怕什麼?這琉璃青火是佛前一道至潔至凈的心火,只燒心靈不凈者。”

柳青陽走了出去,向劍如來作了一揖,道:“心靈不凈?人尚且不知己心凈不凈,青火又怎麼知道?”

劍如來冷冷瞧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往山上行去。柳青陽微微搖頭,跟了上去。見他腳步平緩,便速度奇快,縱有山石棘刺阻道,也不減一分速度。

柳青陽見他不言不語,只顧攀山,也不知該說什麼,只緊跟而上。

劍如來走到一處平坡之地,往山下望去,沉默不語。此時登得高了,身邊儘是雲霧禿樹。

柳青陽站到那平坡上,往山下望去,見雲斷東南,水分兩岸。中間一奇山襟三江帶五湖,控蠻荊引星越。青天高几尺?斜日煙波散。令人望之不由於一嘆。

劍如來就地打座,依舊不出一言。柳青陽站在他身後,默默望着山下雲煙。只見那落日終於墜入群山之下,一束束金光收縮入雲底。

柳青陽忽地痴了,怔怔的望着那雲煙間,天地暗了竟也不知覺。

劍如來忽地睜開雙眼,道:“你這瞎子,看得到?”柳青陽回過神來,反問道:“你看得到?”劍如來道:“我又不是瞎子,怎麼看不到?相反,你是一個瞎子,你能看到什麼?”

柳青陽道:“我的眼睛看不到的,我的心能看到。”劍如來嘲笑道:“一個瞎子的心能看得到什麼?”柳青陽一字一句,清楚之至的道:“我能看到道!”

劍如來冷笑道:“道?道是什麼?你看到了什麼道?”

柳青陽道:“劍道。”劍如來笑得更狂了,道:“劍道?你瞧見的劍道是什麼?”柳青陽正色道:“劍道即我道,我道即心道。”

劍如來一怔,隨即收起那副傲然神情,回身細細打量柳青陽。終於開口道:“你有求於我?”

柳青陽緩緩點了點頭,道:“正是。”劍如來道:“可是為了清水鎮?”柳青陽怔道:“你怎麼知道?”

劍如來微微一笑,望着那滿天黑夜,眸子中的光卻越來越亮,道:“心之所想,心有所思,琉璃青火便照得出來。”未等柳青陽反應,又道:“清水鎮乃神魔不存之地。”

柳青陽重複了一句:“神魔不存之地?”

劍如來道:“不錯!那是一塊天道也拋棄的地方。”柳青陽追問道:“有什麼辦法拯救?”劍如來一雙眸子忽然射向柳青陽,嘿嘿笑道:“神魔不存,神不能存,魔不得活,怎會有人?本是一塊虛妄之地,怎麼拯救?”

柳青陽喃喃道:“虛妄之地?那我所見到的人也是虛妄的?不對,那是活生生的人,又怎麼會是虛妄的?”竟陷入一片迷惘不解中。

劍如來道:“清水鎮為虛妄之地,世間又何嘗不是?朝生夕死而已,何為不虛妄?”頓了頓,又道:“昔日有大能云:天下之人,蓋不可以億兆計。人人之夢各異,夜夜之夢各異。有天有地,有人有物,皆思成之,蓋不可以塵計,安知今之天地非有思者乎?意思是現實未必便不是夢,世間未必不是虛妄,何況區區一清水鎮。”

柳青陽漸漸回過神了,搖了搖頭,道:“你說的未必是對,若世間皆是虛妄,你便不會出手除惡。”

劍如來微微冷笑,不置可否,背了過去,目光又投向那虛空中。

柳青陽看着他的背景,搖了搖頭,轉身欲走。

劍如來忽然長嘆一聲,道:“神魔不存之地……上天未能注意得到,自然如春菌一般,朝生夕死,記不長存。”

柳青陽頓住腳步,道:“如何解救?”劍如來道:“取真雷,引天動。只有天道落下至真之淚,才能洗滌業障,讓這片天地重新回到神魔視線之內。”

柳青陽點了點頭,道:“多謝。”轉身離開。

劍如來忽地問道:“你為眾生而求,為何不為己而求?”轉身卻發現柳青陽早已不在。劍如來道:“瞎子倒是有趣……我這些年來見過太多四肢健全,卻只為己不為人的,卻沒見過這樣的人。”搖了搖頭,閉上雙眸。

他為了什麼?劍如來的心已化作一縷柔雲,去追逐天空的深曠,大地的粗獷,以及心靈的寧靜。在得到了心靈的寧靜後,便在雲端間酣睡……追尋夢的輕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