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顏走進，才發現還要上三四層台階，才算正式進入鋪滿榻榻米的室內。而那三四層台階的高度，做成了開敞式鞋櫃。

進餐廳要脫鞋。莫顏還是第一次經歷。

服務員跪地躬身在腳邊，等着放他們脫下來的鞋子。莫顏渾身上下不自在起來。王承佑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朝她伸出手。

手心向上，伸到離她半臂遠的地方，停在空中。

他望着她，眼中含着的深情比等着為尊貴的客人獻上虔誠服務的女僕還令莫顏慌亂。

“嗡”的一聲，莫顏斷了思考能力，頭腦被白霧佔滿。鬼使神差，莫顏看到自己將手遞了過去。

所以，她骨子裡還是個卑微的人呀。莫顏哀嘆。連面孔都沒來及看清楚的那人朝她委身一跪，她就慌了；跪着躬身在她腳邊，伸出兩隻手，像等待珍寶一樣等待她脫下來的鞋子，她就慫了。身姿挺拔忽然一身篤定貴氣的王承佑朝她一伸手，她就應了。

沮喪。

懊惱。

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拾階而上。服務生都是略有些年紀的女性，一臉柔順的表情，從不抬眼看人，大約看到迎面走來一雙腳，就趕緊躬身低頭避讓。她們不看她，倒讓她沮喪和懊惱減了兩分。

莫顏任由王承佑牽着她，彎彎曲曲往前走，上到二樓，來到一個包間前。候在門口的服務生溫柔地打開移動門，兩個蒲團，一張小桌，再無其他，簡成這樣，倒讓莫顏意外。

然而她才邁入房內，就看出了門道。

這是一間外挑懸空的房間。挑出懸空的部分，猛一看鋪的是茶色地磚，仔細一看，竟是茶色玻璃。定睛去看，可以俯視整個庭院。因為外挑，天光照亮大半個屋子。

確實不需要繁複的內裝了，外景才是它的最大亮點。

一直走到小桌旁，王承佑才鬆開莫顏的手，而莫顏，從牽手到現在，才第一次窺見王承佑的表情。

他臉上，竟然是從沒有見過的肅穆。彷彿有重大事情發生般的肅穆。

王承佑將蒲團一推，盤腿兒直接坐在席面上。莫顏看窗外，他看莫顏。

“好好看。”莫顏手指高透落地窗。半個天空、整個對面、下俯30度視角的地面，都可以從這扇闊大的落地窗輕易看到。

“好好看。”王承佑贊同。只是根本就沒有扭頭看莫顏手指的方向。

“你好好看。”莫顏撅起嘴巴。她說的“好好看”是指窗外的風景好不好。

“還是你好好看……”王承佑目不錯睛，然後發現莫顏在生氣，於是機警地加上一個感嘆詞“……吧。”

“我等着吃。”見莫顏怒氣未消，王承佑趕緊追加一句洗白自己。

莫顏哪裡是真生氣。她的青春，也有虛榮。被人喜歡，被人誇讚，總歸是暗中歡喜的。何況喜歡和誇讚她的，是王承佑這樣十足學霸兼高富帥的男生。

她不過是佯裝生氣罷了。

王承佑盯着她看、毫不掩飾地誇她“好好看”的時候，她心中警鈴大作，忽然就想起了花心大少曹俊傑。生怕他隱藏了學霸屬性，也隱藏了花心屬性，把她騙到這裡，就是為了為非作歹……如果還不至於為非作歹，調戲輕薄，她也是不能接受的！

好在王承佑很快恢復成她熟悉的模樣，隨和而自帶笑意。

服務生輕叩三聲木門，款款走進來，捧上一隻方口小碟。小碟里放着海草般碧綠的開胃小菜。只兩筷子的量。放完，倒退着出了屋。

“請享用。”王承佑對莫顏道。

自此每隔5-10分鐘，服務生過來送一樣食物。莫顏認的出的，是壽司，三文魚、北極貝生魚片，豆腐，牛肉、葡萄、蜜瓜，叫不出名字的是不知道什麼品種的海魚，酸酸的湯，看不出原來模樣的腌菜、猜不出品種的菌類。

每一樣量都極少，豆腐攏共只有4厘米見方的一塊，尋常大小的海味壽司一切四……然而小桌還是被擺滿了。莫顏數了數，桌上有16個器皿，碗、碟、杯、盤，大小不一，竟然沒有一個是重樣的。

不知為什麼，言語功能彷彿自動關閉了。

食物到底有多好吃，莫顏也不覺得，只是有一種情愫，纏綿地纏繞住了她。那是一種在她的生活中一直缺席的儀式感吧。

如此鄭重其事地吃，是為了果腹，又不是為了果腹。

莫顏沉浸在連她自己也不能描述的感動里，一直吃到每一個器皿里都空掉為止。王承佑同樣靜默不言，從容不迫，附和莫顏一般，從頭吃到尾。

一餐吃完，腿都麻了。而她，竟然沒察覺。起了一半，被迫又坐了下去。

對面的王承佑，再次朝她伸出手。眼睛明亮，眼神含着溫柔純凈的笑意。只是，這一次，莫顏無論如何都不打算將手遞出去了。

她忽然對她的生活、對她自己，有了一種全新的感悟。她雖然家境貧寒，雖然不算聰穎，可是，一樣可以過上令靈魂陶醉的幸福人生！未來不止是找一份工作，不止是領一份薪水，一定還有別的令她感到踏實充盈的東西，值得她擁有！

她的未來，忽然熠熠生輝，給她無盡的勇氣，令她莫名自信且自珍。

雖然她還不知道，那令她感到踏實、充盈、幸福的東西是什麼。但她已經知道，她的幸福，不依靠別人賜予，她自己就可以謀得。

這份飽含光明的自信，驅散她的茫然。

休息了一會兒，她重新站起身，朝王承佑莞爾一笑“騙子。”

“哈？”王承佑的微笑中難免帶着驚訝。

“還說你沒有來過！還裝作一切都是偶然！”

“哈哈哈哈。”王承佑爽朗地大聲笑起來。這又是她沒有見過的他的另一面。

印象中，他要麼痞笑，逗她，捉弄她——這種現象最近消失不見了；要麼溫文爾雅地笑，淡定從容，彷彿什麼難題都不在話下——有莫潔蓮在時這種表情最多。

暢快笑過之後，王承佑饒有興緻地看着莫顏。

“我是從什麼時候穿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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