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媽，卻三翻四次救了他，甚至，以死相逼。”宋善美說，“我媽說了，我爸要是死了，她就跟我爸一起死。”

“我爸到現在，還每每回憶起當年的情景的時候，說，他忘不了我媽拿着刀子，對着自己的脖頸的時候，臉上那堅毅兇悍的眼神，那眼神，嚇着他了，然後，他再也不敢去尋死了。”

宋善美笑了，眼睛裡，卻閃爍出了一點點的淚花，“我爸說，我媽那個時候，就是那麼兇悍，讓他感到害怕。”

“他就好好的，活了下來，他說，要活的長長久久，黏上我媽了，除非有一天，我媽厭倦了他為止。”

“家裡的生活重擔，全都落在我媽一個人的身上了。家裡沒有人幫忙，我媽一個女人，既要管年幼的孩子，還要管一個癱瘓的男人，還得出去干農活。”宋善美說，“我爸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心疼，但也沒辦法。”

“他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重新站起來。然後，在我媽出去幹活的時候，他就慢慢的，往起爬，”

“剛開始，只能翻身，腰還是使不上力氣，坐不起來。他說自己，那個時候，他試了很多次，腰部根本無法動彈，他很有挫敗感，偷偷的哭過很多次，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

“可是，即使是廢物，他也得活着。因為，只有他活着，我媽才會活着。”

“大概，就這樣，過了兩三年，我爸可以翻身趴着，從炕上溜下來了，他從那會兒，開始練習自己的腿。”

“他的腿，一條瘸了，另一條，也總是使不上勁兒。加上腰部的問題，他只能，扶着炕沿，勉強站幾分鐘，就會溜在地上。然後，就起不來了。”

“我爸說，第一次溜在地上，起不來的時候，他很驚慌，生怕我媽回來訓他。”

“他不能動，然後就那樣，在炕邊的地上，坐了整整一個下午。而我，就在炕上，被我媽用一根繩子拴着，玩的很愉快，有時候哭了，就自己睡著了。”

“我爸就坐在地上，給我講故事。”

“被一根繩子拴着？栓哪兒？”裴盛陽帶着醉意，他紅着眼睛，好奇的上下打量了宋善美一番，嘿嘿的笑着，問道。

宋善美瞪了他一眼，“腰上！”

“唔，你那會兒該有三四歲了吧，還拴着？”裴盛陽又問。

“不拴着怎麼辦，摔了怎麼辦，跑丟了怎麼辦？”宋善美瞪着眼睛，說，“我媽在天氣好的時候，會帶着我，放在田埂邊，然後自己幹活，一面幹活一面看着我。我那會兒，除了拔拔草，撿撿麥穗，也幹不了太多的活兒。”

“可是，下雨下雪，或者天太熱的時候，她就會將我放在家裡。”宋善美道。

“我爸說，他第一次從炕上溜下來，上不去的時候，我還想解開自己的繩子，去救我爸呢。”宋善美笑了笑，“可是，我媽綁的，是個死疙瘩，只有她能解開。”

“於是，我們父女兩，就灰溜溜的，一個在炕邊上坐着，一個在炕下的地板上坐着，等着我媽回來。”

“原以為，我媽回來後，會大發雷霆，沒想到，她只是看着，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不敢正眼看她的我爸，突然就哭了。”

“她什麼都沒有說，走過來，想扶我爸起來。”

“我爸那會兒，雖然已經瘦的皮包骨頭了，可是，仍然很重。我媽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他扶起，弄到了炕上。”

“我媽對我爸說，‘我要你活着，就沒指望你能夠站起來。我都做好準備，要伺候你一輩子了。好也罷，歹也罷，你都是我男人，我都認了。’”

“那一天，我爸哭的很厲害。”

“然後，日子還像以往一樣過。我媽出去的時候，就帶上了我。而我爸，依舊不安分，在家裡折騰着。”

“又過了兩年，我爸終於，能扶着炕沿，站起來了。”宋善美說，“再後來，他慢慢的，像剛學步的嬰兒一樣，重新學會了走路。雖然，每次只能堅持幾分鐘，而且，必須扶着炕沿；雖然，每次下來，他都會累的滿頭大汗。”

“而這些，他都沒讓我媽看到。每次，我媽回來之前，他就會，重新爬回床上，躺好，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媽心裡清楚，但是，她也不說破，就當做，什麼事都沒有。”

“然後，在那一年，我媽生日的那一天，她回來的時候，看到了，站在地上的，滿頭大汗的我爸。還有，桌子上雖然簡單的，卻熱氣騰騰的飯菜。”

“我媽哭了，她說，那是她過的，最好的一個生日。”宋善美微微笑着，“我爸真的，重新站起來了，而且，學會了走路。他給自己，做了一根綁腿，綁在腳上，還做了一根拐杖。”

“後來，他就跟着，我媽去幹活了。我媽不讓他去，他非要去。雖然，可能幫不了多少忙，可是，我媽高興。”

裴盛陽的眼睛裡，有些迷瞪，他一手托着下巴，一面努力睜着眼睛，看着宋善美，臉上，掛着微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聽，還是沒有在聽。

可是，宋善美繼續說著：

“我爸說，我媽第一次帶他出門，幾乎全村的人，都用驚訝的目光，看着他和我媽，誰也不敢相信，癱瘓了四年多的我爸，居然能走了！驚訝之餘，眾人滿口的讚歎和祝福。而我媽的臉上，也容光煥發，格外的好看。”

“再後來，我媽有了我妹妹，我們從農村，回到了城裡。”

“因為我奶奶的房子也很小，我叔叔一家人還和奶奶一起住着，所以，我們只能在外面租房住。我們一家四口人，蝸居在一個十來平方的小屋裡，我媽找了一份臨時工做，我爸找不到工作，只能暫時照顧家裡，日子也過的，緊緊巴巴。”

“為了養活我們，我媽什麼都做過，給別人當保姆，當護工，擺過攤，掃過大街。我媽做什麼，我爸就去給她幫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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