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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因過慮之疲,陸青回到寒秋殿時,我正在屋內躺椅上搖晃着快要睡著了。

一見陸青進來,我渾身的瞌睡蟲頓時不翼而飛,連忙半起身,迫不及待地招手,拍了拍身邊的小凳讓他坐下。

陸青看慣了我在將軍府不甚得體的樣子,此時也不奇怪。遣散左右後,他安然坐下,在我一臉的急切中,把與肅太師會面的情形娓娓道來——

今日,陸青照例是在太玄殿旁的側殿整理舊務,他託身邊的公公候在朝殿階下,只待下朝,便將肅太師請過來。

因為一直協助聖上處理倉促繼位尚未交接的事務,陸青免不了和諸位大臣接觸,故而,請大臣們過來協助理清一些舊事舊賬,是聖上特許,並不會惹人注意。

沒多久,公公領着人如約而至。陸青與肅太師見禮後,恭敬請他坐下,待上過茶,便將下人擯離至門外候着,自己坐到他對面。

沒有天子在場,肅太師神情舉止較為放鬆,吃了一口茶後,笑着閑話道:“賢侄聰穎能幹,甚得聖上信任,不但是你父親和韓將,連我也為你高興。”

陸青謙卑回道:“謝肅伯父謬讚。雖都是為君分憂,我遠不及伯父功高勞苦,唯以綿薄之力儘力效忠。故青一直以伯父為榜,鞭策自己。”

見陸青不以官職相稱,肅太師也卸下官儀,朗朗笑道:“你尚成人,就能在聖上身邊輔佐,難得不驕不躁。聖上沒有看錯,你確是塊寶玉。”頓了頓,又道:“只是不知賢侄今日叫我來,是要詢問哪樁事?”

“此次有請伯父,卻是為了一樁私事。只怕有人閑言碎語,才借聖上寶地一用。”陸青開門見山,不疾不徐道。

“哦?什麼私事?”肅太師訝然道。

陸青起身,恭敬俯身,一鞠到底,“青無意冒犯,只為探查實情。如有唐突之處,還請肅伯父千萬不要怪罪。”

見他沒有回答,反倒如此慎重行禮,肅太師心中生疑,卻又不知究竟,便回道:“賢侄但問無妨。”

陸青點點頭,回位坐下,再不多繞,啟口問道:“肅伯父,宮內生變那日,先皇因小妹之故宣召您,您卻未能應召,能否告知所因何事?”

肅太師面上一緊,略有不悅,饒是如此,卻也沉聲回道:“我記得之前說過,那時因一位不太來往的遠親身體不適,所以……”

“您確實說起過。”陸青頷首打斷他,仍是極其謙卑地問道:“只是肅伯父可否告知,是哪位不太來往的遠親能讓您親自前去,又是何人告知您這一消息?”

肅太師橫眉驟擰,面上已有薄怒之色,低聲斥道:“賢侄無禮,此乃我的家事,無需盡詳述之,即便聖上也沒有如此咄咄逼人。你如今這樣問,是不相信老夫么?”

陸青語氣尊敬,但話里未有絲毫退讓:“請伯父勿怪,青絕無不信,不過我要探查之事,正和伯父那日不能應召大有關聯。”

“我的家事,能有什麼關聯!”

“肅伯父。”陸青鄭重道:“若是您不便告知,何人能讓一位國之重臣隻身探望卻又不為家人知曉,那能否確定另一件事——那日突然告知您‘遠親’不適一事,讓您匆忙離府、錯過宣召的,可是令公子肅玦?”

肅太師瞳仁一收,眼底飛掠過一絲異色,他面色還算正常,但捏着茶杯的手指確是明顯一緊。

“你想說什麼?”他不再客套,看着陸青,直直問道。

陸青目光毫無躲閃地回視,“肅伯父不願告知,青也不強求。只是,伯父與韓伯是摯友,有些事情若是青能先於聖上探查出來,伯父便可提前知曉,予以應對,那麼,即便事情嚴重,也或有迴旋之機,不至於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肅太師倏然起身,極是疑惑道:“你究竟查出了什麼?”

陸青避而不答,反而輕聲道:“伯父,若是有人刻意為之,您那天不能應召就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

“你難道懷疑小兒與人勾結……”肅太師愣了一瞬,終於明了,剛想怒而駁斥,卻又顧忌身在太玄側殿,才勉強剎住聲音,斷然道:“那日來告知我的不是小兒,我肅家上下絕沒做對不起先皇和聖上的事。”

“如果是青猜錯,此事連累不到肅家,就是小侄多慮了。今日諸多冒昧,請伯父原諒,也請不要聲張,以免傳出去,打草驚蛇。”

陸青淡淡一笑,言罷,從容起身,謙卑行禮,不待肅太師反應,立刻揚聲喚了外面的公公進來,“事畢,送肅太師出宮。”

“你!”肅太師原本想問個清楚,但見進來了外人,只得閉嘴不言,重重呼出一口氣,匆忙回禮,臉上驚疑不定地出去了。

“不是肅玦?”我想了想,搖搖頭,“我不相信。如果不是肅玦,肅伯父為何不一開始就否認,而是先追問原因。”

“看他當時的神色動作,估計那個知情人定是肅玦不假。”陸青也頷首應許,“此外還驗證了一事,肅太師對肅玦和丹妃的瓜葛毫不知情,且那日他應該真的去往某處,未能應召。”

“你驟然如此發問,還不讓肅伯父聲張,他真能忍住不去問肅玦?”

“不能。”陸青氣定神閑地回道:“肅太師又驚又疑,估計這會兒已經在府內詢問肅玦了。”

“那我們不是打草驚蛇了?”我笑道,知道他必定有安排,倒也不着急。

“蛇不出洞,又怎麼抓?”陸青也笑,道:“不管丹妃是否傳信,被肅太師追問後,肅玦才可能有所動作。現在,才是觀察的時刻。”

“他看上去挺洒脫的。”我嘆了一口氣。想起之前的接觸,肅玦不是個拘於禮數教條的人,雖然長着一雙丹鳳眼,偶爾說話也有點曖昧,但總歸相處不累,甚至還算愉快。

“肅玦看似洒脫,但心思深沉。國學府內才子流派不同,文人相輕,可他這個拔尖兒卻是人人稱道,眾人附和,還能讓丹妃信任、玲瓏郡主芳心暗付,怎麼會簡單?”陸青淡淡道。

“如果我猜的是真的,那麼丹妃、肅玦,還有肅太師全家會不會……”我遲疑了一下,心中雖有定論,卻還是忍不住問出來。

這兩天,一想到這件事,我心裡就極為不適,甚至想刻意避開。我因捲入暗中謀劃經歷了死裡逃生,但時至今日,留下的不是復仇之念,而是找出真相、出宮回家的執着。

當然,如果可以嚴懲對方的漠視人命,我自然樂見其成。可是,如果這結果是超出想象的嚴重……我就不得不猶豫。

相比這裡看慣生殺予奪的人,擁有現代靈魂的我,更加尊重一個人生命的份量,無關他的階級、身份、地位,僅僅是作為一個人,他的命就不應該被草率了結。可我清楚地知道,這個時代沒有現代文明的法制,百人殉葬、株連九族都是不罕見的事情,就是血流成河也只在天子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