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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甘奇把四十三個野人運走了,運到武清去了,運到朱家峪村子外的海船之上。

然後甘奇每天就坐在大門口,看着路上越來越多的乞丐,面黃肌瘦,衣衫襤褸,滿面苦色。

一般而言,甘奇不願意看這場慘狀,今日的甘奇,卻看得有些入神,時不時還唉聲嘆氣幾番。

一肚子壞水的甘奇,今天陡然有些悲天憫人起來。

許久之後,甘奇回到中廳,與馬一方說道:“兄長,我想到城內去轉悠一下,順便看看今日的糧價幾何。”

馬一方倒也沒有與甘奇說什麼,而是轉頭喊道:“田老六,帶幾個人護着劉賢弟出門走走。”

“多謝兄長。”甘奇笑着說道,心中卻如明鏡一般,每每甘奇要出門,馬一方必然會派幾個人護着甘奇。

其實也是監視着甘奇,因為馬一方還有許多糧食在甘奇手上,甘奇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離開這燕京城的。

倒也不是馬一方對甘奇信任與否的問題,這就是一種謹慎,其實真要說起來,如今馬一方對甘奇是信任居多的,但是信任又如何?再如何信任也必須防備着。

甘奇倒也無所謂,等到幾個小廝過來了,他還走到馬一方面前說道:“兄長,最近天氣越來越冷了,眼瞧着該是下雪的時候了,兄長可以注意身體,別受了風寒。”

馬一方還感動不已:“賢弟也是一樣,多多穿衣服。”

甘奇點着頭,走出了有道糧行。

走出去的那一刻,甘奇還回頭看了一眼,竟然還有那麼一點捨不得的感覺,畢竟在這裡住了這麼久,多少還是有點感情的。

甘奇走了,逛着燕京城。

當甘奇走後不久,有道糧行前面的街道上,乞丐忽然越聚越多,街面雖然還算寬敞,但是不得多久,放眼望去,竟然滿目皆是乞丐。

小廝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回頭去叫馬一方。

馬一方出來一看,便是大聲罵道:“作死呢?都聚在這裡作甚?爺爺還要不要做生意了?滾,都滾到別處去,爺爺可不會做慈善!”

一個乞丐一瘸一拐的,慢慢走到近前,撩起自己的頭髮,忽然問馬一方:“馬掌柜,你可還記得我是誰?”

“爺爺哪會認得你一個臭乞丐是誰,滾,都滾,別擠在路上擋了行人。”馬一方怒不可遏,若不是眼前乞丐太多,他怕是就要抄傢伙動手打人了。

“馬掌柜當真不記得我了?我這條斷腿可是拜您所賜。”那乞丐指着自己的瘸腿,說得是咬牙切齒。

馬一方低頭看的一眼,面熟,再一想,他記起來了,這個乞丐,就是之前找他乞討,他卻要買人家的獨子,然後這個乞丐就偷了他一碗米跑了。

當時馬一方派一眾小廝上前去追,追上之後一頓老打,死活倒也不知。

馬一方記起了他,倒也不在意,怒道:“怎麼?你還想要報仇不成?讓你活了這一命,算是你的運道,今日你若再惹了爺爺,定然教你橫死街頭!”

那乞丐笑了笑,又湊近了幾步,一邊近前,一邊說道:“不敢不敢,馬掌柜誤會了,小人此來,是大事要稟告。”

“什麼大事?直接說。”馬一方有些不耐煩,乞丐往前湊,他還偏了偏身體,不願意與他接觸。

“那小人就說了。”乞丐說著話語,忽然把手伸進了懷中,從懷中拿出了一物,然後一聲大喊:“那就是我要你的命!”

乞丐從懷中拿出來的那一物,忽然明晃晃的,晃到了馬一方的眼睛,馬一方也看清楚了,那是一柄打磨得極其鋒利的短刃,不到一尺長,刀身還有反覆鍛打而留下來的花紋。光看這個花紋的工藝,便可知道這柄短刃價值不菲,顯然不是一個乞丐可以擁有的。

此時的馬一方,腦中一片空白,待得他再一回神,連忙用手去抓刺來的短刃。

只是為時已晚,短刃已然刺入了馬一方的胸膛,馬一方一聲驚呼:“救我救我,這乞丐真瘋了。”

身旁小廝十幾個,剛才也嚇懵了,此時一個個爭先恐後撲了上去,養活他們的老闆,就在他們眼前被人殺了,這還了得?

街面之上,不知誰大喊了一聲:“上!”

無數的乞丐往有道糧行涌去,十幾個小廝,才剛撲到馬一方身上,陡然間就被無數短刃匕首一類的兵器捅刺得滿身血紅。

糧行之內,又衝出來了十幾個小廝,只在幾個照面,也立馬滿身是血倒在當場。

又有七八個小廝從中廳那邊趕來,看得眼前這一幕,腳步一止,竟然轉身就跑。

無數破衣爛衫的乞丐往糧行之內狂涌,還有人大聲呼喊:“殺光所有人,搬走所有的糧食。”

此時的馬一方,斜躺在門口台階之上,眼神左右看着,一臉的痛苦,一柄短刃還插在他的胸口之處,他的雙手也在短刃之上,還下意識使勁去拔,卻是拔不出來。

“瘋了瘋了,這些賤骨頭都瘋了……”這是馬一方口中喃喃自語。

那個瘸腿的乞丐,幫了馬一方一把,上前去把那柄短刃用力拔了出來,一瞬間鮮血噴濺而出,灑在乞丐的臉上。

滿臉鮮血的乞丐,竟然還笑了出來,帶着一种放肆的瘋狂。

他本是走街串巷賣燒餅的良民,一輩子都沒有與人起過什麼衝突,若不是這糧價暴漲幾倍,若不是這物價瘋漲不止,他依舊還是一個走街串巷賣燒餅的良民,養活着一個獨子,還有一個糟糠之妻,住在南城外的一個破木屋裡,也算和和美美。

偏偏這命運就是如此,實在活不下去了,為了才七八歲的獨子,他進城乞討,可偏偏這個有道糧行就要把糧食擺在街邊門口,讓他如何也挪不動腳步,百般哀求也不管用。

他幹了壞事,用碗舀了麥子,拔腿就跑。

可惜最後被人追上了,棍棒加身,一通痛打,滿身的疼痛,斷了的腿腳,麥子也撒了一地。

當他一粒一粒撿起撒在地上的麥子,竟然還有小半碗,那一刻他顧不得身上的疼痛,竟然還有點高興,慢慢爬出城去,去給他那餓得骨瘦如柴的獨子飽餐了一頓。

但是吃完了這一頓,也就吃完了這一頓。

不過大半天,兒子依舊餓得哇哇大哭,他看着自己那一條斷腿,茅草墊着的床上,還躺着他那餓死了的妻子,那一刻,他恨意叢生。

今日,在馬一方的屍體面前,他正在放肆瘋狂的笑。

直到有人拉了他一把,喊道:“走了,老方。”

他才拖着瘸腿,拿着短刃,跟着人群快跑,還有人上前來攙扶着他。

一邊跑,他還一邊問:“糧食都搬完了嗎?”

“放心,有你的,餓不着你兒子。”

“好好好,我若是死了,無妨。我兒子一定要長大成人。”

“誰也死不了,你快些跟我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