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臨兵齋。
十三歲的方青羽正躺在自己床上裝睡。
她剛剛啟動了精心準備的“聚魂陣”,現在整個房裡都是鬼哭狼嚎聲,只有她自己床的位置是生門。
這個陣,她足足準備了一年,今日一定要抓住那個人!
殘月照出的窗影在地上形成一個個十字,直到十字變得歪斜,那個人依然沒有出現。
方青羽一直緊繃的神經開始鬆懈,四年來早睡早起的習慣令她此時無比地犯困,原本的裝睡也開始成了真睡。
在夢到四年前那第一場戰鬥的場景之後,方青羽猛然驚醒。
失去親人的感覺令她窒息般難受,就像心被人握住了一般。
還是那一籃子藍莓,毫無徵兆地又一次出現在她的房間里。這是遠在臨安的那個人,送她的生辰賀禮。
每一年都會出現,卻從不露面。
他是怎麼破了“聚魂陣”的呢?
方青羽愁眉苦臉地想着,索性解了陣,埋頭繼續睡去,不再想其他。
次日,方青羽照例早起做早課,早課的內容一直在變,唯一不變的是要打一套梁家拳。
這是師父梁冬生特地要求的,梁家拳講究多變,掌握這一種拳法,學習其他武功要容易的多。
待早課做完,方青羽就端着事先備好的熱水,去師父梁冬生房裡幫他洗漱。
梁冬生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原先本以為只是中毒,與金鵬王一戰後竟是睡了三日之久才醒,後來他變得越發嗜睡,常常會睡上十天半個月。
今日,他已經睡了第十日了,方青羽估摸着也快醒了。
她拿帕子擦着梁冬生年輕的面龐,四年來這張臉似乎從來沒有變過,但她卻從一個小女娃長成了少女。
四年的相伴,他已經成為了她的全部。他們生活在山上,他教她武功、道法、讀書,還有琴棋書畫,甚至還有兵法,一切他會的都教給她。
方青羽努力地學,她不知道四年前發生的事情會不會再次重演,她只想不再失去親人,而現在梁冬生是她最親的人之一。
希望師父今日能醒來吧!
方青羽默默許下這個心愿,然後提着那籃子下山了。
青羽村還是那個青羽村,變化的是那些少年們的人生軌跡。
楊陵滅娶了黎順娘,葉少淵去了不寤山莊,韓世居投軍去了,黎桑據說去了臨安的書院。
只有孫景鴻,還是跟四年前一樣,在那院牆之下守候着方青羽。
“景鴻哥哥!”方青羽剛下山就朝着在山腳下等着的少年喊道。
孫景鴻熟練地接過方青羽手中的籃子,一臉溫柔地看着方青羽,“今日下來得比去年早。”
“師父又睡了過去。”方青羽微微蹙眉道,但很快又舒展了開來,“我阿奶阿娘她們還好吧?”
“鴻子,你這是……接青羽去了啊。”一婦人見到二人相伴而來,原本的笑臉在看到方青羽的那一刻及時收住了。
“鴻子啊!我家的荔枝熟了,你來拿點回去嘗嘗吧。”另一個婦人撇了方青羽一眼,無視先前那婦人的顏色,將一個籃子交到孫景鴻手中。
待二人走遠,方青羽看着孫景鴻一手提荔枝,一手提藍莓,揶揄道:“景鴻哥哥很受歡迎嘛!”
孫景鴻無奈笑了一下,思索一陣,還是決定不瞞着方青羽。
“楊六嬸家的楊四娘,年方二八。”
“噗!”方青羽忍不住笑出來聲,“倒是與你年齡相當。可是陳瑤瑤才八歲,比二娃還小一歲呢。怎麼陳家也有這意思?”她指了指孫景鴻手中的荔枝。
孫景鴻停下了腳步,認真地道:“你來青羽村的時候,只有六歲。那時候,我就認定了你。”
認定了你。
這句話怎麼有些耳熟呢?
當年的師父也是認定了羅紅凌呢。
方青羽一直都知道孫景鴻的心意,可是她對他的感情並不是他對她的感情,這兩者是不一樣的。
“景鴻哥哥,我只是把你當哥哥。”他們二人之間從不隱瞞什麼,是以方青羽也直截了當地回答他。
孫景鴻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他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方青羽鬆了一口氣,被別人喜歡其實也是一種負擔,因為你捨不得去拒絕他。
“我會等。”孫景鴻隨後又道,然後大步向前,把方青羽甩在了身後,似是根本就不想聽她的反駁。
“方三嬸天天叨念着你呢,二娃也很聽話,我時常會教他射箭。”孫景鴻邊說邊走,身後的方青羽也逐漸跟了上來。
“那我阿奶呢?”
“你阿奶她……”孫景鴻欲言又止,方阿奶後來得知方易的死,是為了救方青羽,對她的態度完全變了一個人。“青羽,不要管別人的想法。”
方青羽搖了搖頭,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阿奶不是別人,她是為了我好。”
“青羽!”一名年輕的媳婦叫住了方青羽,她一手提着一個籃子,一手挽着一名男子的手臂。
“順娘表姐!”方青羽高興地喊道,又對一旁的楊陵滅道:“表姐夫!”
“表妹好!”楊陵滅有些彆扭地說出這句話,他單手抱着一個小奶娃,一副疼媳婦的模樣。
見到小奶娃,方青羽忽然很高興,親人逝去帶來的傷口,唯有新生才能抹平。她笑着摸了摸小奶娃的臉,“有名字了嗎?”她看着順娘問道。
“嗯,叫……”
“楊念譽。”
順娘剛想回答,卻被楊陵滅搶先說了。
念譽,念羽。
孫景鴻在一旁反覆默念,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楊陵滅的兒子叫這個名。這藏在楊陵滅心底里的秘密,他比誰都清楚,他幾乎每時每刻都關注着方青羽,自然也發現了同樣關注方青羽的楊陵滅。
“是個好名字,是要時刻念着‘以永終譽’吧?”孫景鴻跟着說道。
方青羽也想到了“念羽”上去,被孫景鴻一解釋,頓覺自己是多想了,於是也跟着附和着。
楊陵滅感覺到了孫景鴻的眼神以及言語中,帶着的警告之意,再看方青羽似乎並沒有意識到他的心思,身體一僵,似乎心都被挖走了一塊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