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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日,陰。

晨光從東方亮起,漸漸照亮了這片大地,越過高聳起伏的天陰山脈,灑落在山麓下的西蘆城中,照亮了這一座熱鬧繁華的城池,提醒着城中無數人家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少年沈石自然而然地醒來。

在那天色將亮未亮時,他躺在溫暖的被窩沒有動彈,只是安靜地看着房子的屋頂。直到屋外的晨光終於透進了他的屋內,他才從溫暖而舒適的床上坐起,伸了一個懶腰,掀開被子下了床,走到窗邊,將兩扇窗扉輕輕推開。

一股清新的晨風從屋外的院子里吹拂進來,帶着些許的涼意和庭院中淡淡的青草芬芳。沈石雙臂伸展擴胸,深深呼吸了一下,隨後下意識地抬頭向遠處眺望,映入眼帘的是天陰山脈雄偉起伏的身姿,當然還有常年聚攏不散籠罩山峰上的灰色陰雲。

今天會是一個好天氣么?

他面無表情地眺望着那座雄偉高山,過了一會後轉回身子,走到身旁不遠處靠着窗牆擺放的書桌邊坐了下去。這間屋子裡的擺設很簡單,睡覺的床與床尾的衣櫃,窗邊書桌,還有桌邊幾個顯眼的大箱子,除此之外,便只有書。

佔去了整整一面牆壁的大書架,分了七層,滿滿當當放滿了新舊書籍,一眼看去,其中書卷許多都有磨損之處,似乎是時常被人翻閱的樣子。

相比起日常百姓家的桌子,沈石房內的這張書桌會稍長几分,端端正正地擺放在窗口左側,桌子兩邊各自堆疊了三個大箱子,一共六個,都是灰褐藤條編織而成,看起來結實而方正,壘起來差不多都到了沈石的胸口處,也不知裡面是裝了什麼。

坐在書桌前,沈石定了定神,隨後面色淡淡地伸手從桌邊那一疊被細心裁成三寸寬四寸長的白紙上取過了一張,放在自己身前。桌上一應的筆墨紙硯都是齊備,沈石也是自己動手,加水磨墨,稍後準備妥當,便提筆蘸墨,開始落筆於紙上。

黑墨現於白紙之間,指握筆桿,柔和行進,一路下來不見有絲毫顫動,顯得十分穩定。而筆跡移動間從容順滑,似乎此刻所書寫描畫的東西他早就已經練習了無數次,已是爛熟於胸。只是這少年寫字的外觀漂亮,但最後成形於白紙之上的卻並非是普通的文字,而是一個個奇異扭曲的圖紋,有簡有繁,各不相同,常人一眼看去幾乎完全無法理解這些詭異圖案究竟有何含義,說是鬼畫符倒是有人會信。

雖是如此,但沈石依然安靜地畫著,前前後後一共十個各不相同的扭曲異紋,看着艱澀無比,普通人光看着只怕就有幾分頭暈,他畫起來卻是熟練之極,行筆之間不見有絲毫猶豫,也不知他到底練習了多久。

就這般一直順次畫滿了五張白紙,沈石這才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毛筆,揉了揉手腕,看着面前這些畫滿奇異圖紋的白紙,一個個審視而過,半晌之後才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將這些白紙拿起走到左側那疊大箱子邊,打開了最上方的那個箱子箱蓋。

只見箱子中層層疊疊,盡數都是與他手上相同大小的白色紙片,幾乎堆滿了這個大箱子,而每一張白紙上同樣都畫著那些奇異的圖紋。

沈石輕輕將今日的五張白紙放了進去,目光在這箱中白紙上停留片刻,隨後蓋上箱蓋,又看了看擺在書桌兩邊一共六個大箱子,嘴角慢慢流露出一絲笑意。

然後他回頭看了看屋外,陰霾的天空下,那座灰沉沉被陰雲籠罩的巨大山脈依然沉默地聳立在遠方。

※※※

屋外小院的另一側,一處僻靜的走廊欄杆外,在帶着些許涼意的晨風中,綠欄飛檐青草小花後,站着一位個頭矮胖的男子,正靜靜地凝視着前方那扇窗扉之後的少年,看着他起床開窗,看着他微笑懶腰,看着他提筆練畫,看着他笑意從容,還有略帶少年心意般的自得,撫摸着那些個大箱子,雖然其中裝着都是無用的白紙,但花費了多年時間的工夫,也許正是他最珍貴的寶貝。

他安靜地看着那個少年,目光明亮而清澈,眼底深處,隱約還帶着幾分回憶與溫暖。這時沈石走到了窗前,目光轉動間很快看到了這個男子,臉上登時露出一絲笑意,招手道:“爹!”

他這裡笑聲爽朗,也沒有刻意壓抑聲音,矮胖男子,也就是沈石的老爹沈泰,笑呵呵地對沈石招了招手,沈石便開門跑了過來,一溜煙跑到這邊的走廊上,來到沈泰的身邊。

沈泰伸手摸了摸沈石的腦袋,溫和地問道:“累不累?”

沈石搖了搖頭,笑道:“不累,早習慣了。”

沈泰笑了笑,道:“陰陽五行十種符紋,生僻艱澀,繁複扭曲,哪怕在修真界中,歷來也都是少有人涉及,你小小年紀能堅持畫了七年,真是不容易。”說罷,他似乎又想到些什麼,微微沉吟了一下,又道,

“符籙之術雖說只是小道,於修真界中並不為人看重,但若能再堅持下去,日後再有進益,未嘗不能成為你修行一途上的一份依仗。爹這些年督促於你,說到底也是為你好,你可別在心裡怪我啊。”

沈石呵呵一笑,搖頭笑而不語,看那臉上神情容態,活生生便是與他那老爹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肖似無比。

只是沈泰卻沒來由的一陣惘然,眼前彷彿又飄過另一個熟悉的身影。

過了一會,沈泰似乎從某個久遠回憶中驚醒,搖了搖頭,微笑道:“走罷,今天日子不錯,咱們去拜祭一下你娘親,跟她好好說說話兒。”

沈石答應一聲,跟在老爹的身後向著前堂走去了,只是走路間抬頭看了看天色,那份陰霾淺灰色的天空,陰雲密布,一如平常的日子。

※※※

輕煙裊裊,在三柱清香間飄蕩而起,沈泰沈石父子二人此刻站在一處僻靜的靜室中,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香案,上面供奉着一面靈牌,從上到下簡簡單單地寫着“沈門白氏之靈位”數字。

靈牌之前一座小小香爐,此刻已經插上了幾許細香,兩人安靜地佇立在香案之前,平日里從來都是一副笑呵呵笑容可掬的矮胖男子,此刻少見地收斂了笑容,默默地站在亡妻的靈位前一聲不吭,安靜地凝視着那塊靈牌。

至於沈石,則是站在父親的身後,雙手合十對着牌位拜了三拜,嘴唇微動,似乎在心底對着亡母靈位說著些什麼。

靜室之中一片寧靜,直到沈泰忽然開口,語氣平淡沒頭沒腦地忽然說了一句:“小石頭,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件事嗎?”

沈石的身子忽地一顫,像是在那個瞬間全身的肌肉都突然繃緊了一般,猛地抬頭,望向父親的背影。沈泰沒有回頭,仍是背對着他站在那裡,雙眼凝視着香案上的靈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