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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晨,到黃昏。

從日升,到日暮。

寬廣而陰沉的天空,在光陰流逝里風吹雲走,光影交錯而變幻,滔滔而去無欲無情;蒼茫而廣袤的大地上,無數的人族在巍巍蒼穹之下,便如微小的螻蟻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演繹着人間種種悲歡離合。

有人說天上有仙佛神靈,有人說漫天繁星皆為仙位,可是修的是什麼道,欲成的是什麼仙,卻從來沒人與少年沈石說過。

這一天,感覺很長,很長。

跟在那個身材高大的屠夫身後,他離開了那間屋宅,先是從一處隱蔽的密道深入地下,走了一段後再出來時,他已經到了這西蘆城中完全陌生的另一處角落。屠夫帶着他上了一輛早已準備好停着等他們的普通馬車,就在車廂里拿出了兩套舊衣服,讓沈石換上了那套小的。

然後,就這樣隨着車輪軲轆聲,這輛毫不起眼的馬車,在沈石滿腹心事擔憂之下,就以這樣一種最平凡最平常的方式,輕輕鬆鬆地出了城,一路向北而去。

除了最開始走過的那一段密道之外,整個逃離西蘆城的過程,平凡的令人無語,哪怕是沈石至今仍是十分擔憂挂念還在城中的父親,但面對這種看起來幾乎根本沒有保障,眼看着似乎隨時都會被突然出現的玄陰門弟子包圍絞殺的區區一輛馬車,沈石的一顆心一直都是提在了嗓子眼上,同時對這一家名滿天下的神仙會做事能力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只是那臆想中殺氣騰騰的玄陰門追兵終究還是沒有出現,這種平凡到令人髮指的方式,居然出人意料地載着這兩個人平平安安地離開了。當那座從小到大生活了十二年的城池,漸漸在身後遠去變小,當隨着夜色降臨星辰開始閃爍,那一座高大的山脈也終於隱沒在黑暗之中,再不望見的時候,沈石在仍然前行而顛簸的車廂里,慢慢蜷縮起身子,將自己隱藏在黑暗的陰影中。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與往日的那段歲月,一刀兩斷。

陰影中,他咬緊了牙,強忍着心中翻騰的憂慮恐懼,只覺得未來正如這一刻天地間的夜色,無邊無際茫然而不知所措,讓人全身冰冷。而唯一能給他帶來些許溫暖的,是他緊握的手心裡,有一個小小的沙漏,堅硬的玉質透過肌膚,彷彿還帶着父親手心的溫暖,以及那更遙遠乃至只存在於他想象中的母親的氣息。

一直無聲無息地坐在車廂另一側的屠夫,在黑暗中轉過頭來,看了一眼那個少年。

※※※

車輪滾滾,緩慢卻不停歇地走着,哪怕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這輛看似平凡的馬車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而因為憂思滿懷心事重重的沈石,也是在到了第二天的時候,才開始注意到在這輛馬車上,除了他和屠夫之外,還有第三個人,就是那個趕車的車夫。

那是一個外表枯瘦的老頭,皺紋橫生,初一看似乎是一個被窘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老人,漫無生氣,除了趕車之外對任何事都沒有太多的反應,眼瞅着像是隨時都會倒下一般。然而就是這樣一個老車夫,駕駛着這一輛平凡的馬車,拉着屠夫和沈石,一直走了三天三夜,沒有片刻的歇息。

三天過後,這老車夫看起來似乎和第一天的模樣並沒有任何的區別,依然是那一副窘迫苦楚的枯瘦模樣。到了這時,沈石自然已經明白過來這位看似平凡的老車夫顯然並非常人,多半便是神通廣大勢力強盛的神仙會下邊一個厲害人物,只是屠夫看起來沒有任何介紹此人的意圖,甚至在這三天之中,屠夫根本就連一句話都沒有和這老頭說過,所以在這種有些微妙的氣氛中,沈石也保持了沉默,壓抑住自己心底那一絲好奇,無視了那個老車夫。

當他們下車時,沈石的目光除了不經意地掃過那個老車夫一眼外,還特意多看了一眼套在馬車上的那一匹瘦馬……連走了三日三夜,這匹瘦馬看起來居然也和它的主人一樣,若無其事地站在那兒。

沈石隱隱有種感覺,自己似乎看到了隱藏在自己過往生活視線之外,另一個奇異世界的微小一角。

一路向北走了三日,沈石已經遠離了西蘆城,此刻是到了一處規模只有西蘆城一半不到的小城中。這輛平凡的馬車停在車中某個僻靜的角落裡,屠夫跳下了車,讓沈石繼續留在車上,然後便大步離開了。

沈石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明白自己並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安靜地呆在車廂里,輕輕把那個沙漏放在身前。

細沙無聲無息地流淌着,當沙子通過狹窄的通口從一端全部滑落到另一端時,就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沈石默默地凝視着那流淌的細沙,隨着時間的流逝,心跳開始慢慢的加速。

不過幸好,這份擔憂在細沙只流過約莫四分之一時便結束了,屠夫高大的身影重新回到了這裡,他只是簡單地對那老車夫點了點頭,然後便回到了車廂。

咕嚕咕嚕,車輪開始重新滾動,再度向前而去。

車廂里,沈石看向屠夫,屠夫也正凝視着他,片刻之後,道:“沒有消息,換句話說,那件事還不知道做成沒有。”

沈石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慢慢地低下了頭,然後將放在地上的那個小小沙漏,重新抓緊在自己的手心。

※※※

相同而枯燥無味的日子,再度重複着,每日里回蕩在耳邊的,似乎只有那永恆不變的車輪聲。顛簸的車廂里,永遠都是安靜而帶些僵硬的氣氛。

一路向北,一路向北。

離了那座裝滿他童年記憶的城池,還有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越來越遠。

如此又過了三日,他們到了陰州北部另一座小城,這一次馬車乾脆就沒有進城,而是直接停在了城外某處,屠夫徑直下了車,獨自進入了那座城池。

當沈石安靜地呆在車廂里,看着那沙漏整整流淌完一次後,才聽到屠夫歸來的腳步聲。

馬車再度起步,依舊向北而行,車廂里,屠夫皺起了眉頭,迎着有些期盼的沈石的目光,有些生硬地道:“沒消息。”

沈石沉默地坐着,沒有說一句話。

車輪滾滾,又走了兩日,此時經過八天的行程,他們已經接近了陰州北部邊境,距離離開這鴻蒙界西南一州的地界,似乎已經近在眼前。

馬車在一座距離陰州邊境不遠的荒蔽小鎮外停下了,屠夫第三次離去,走進了那個小鎮。如往常一樣,沈石安靜地呆在車廂里等待着,偶爾會看看擺放在地上的沙漏,看着其中流淌的沙子;而那個老車夫則會趁着這個機會,跳下馬車活動活動身子,然後拿些清水和食物給那匹瘦馬吃。

只是那些裝在某個破舊皮袋裡的食料,看着根本就不似普通馬匹吃的草料,倒有點像是帶了些血絲的肉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