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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給畢,船拉起風帆,向上游駛去,沿途雄奇美麗的景色讓眾人讚嘆不已。路過神女峰,蕭夜橋看着那彷彿亘古佇立的女象,感嘆不已:巫山雲雨,一個原本充滿愛情芬芳的神話,千年之後,已淪落為俗世間的淫邪之詞;神女峰上的三峽幫,也早已由當年力拒吐蕃、甘願玉碎的英雄淪為爭名逐利打家劫舍的匪幫。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啊!

沿途開始有猿蹄,在呼嘯的風雪中隱約傳來,行了兩日,上游突然有很多屍體飄下來,船工撈起三具,仔細分辨,兩具是三峽幫的,另一具屍體戴着鹿皮手套,卻是唐門的人。

“看來唐門和三峽幫已經大打出手了,”蕭夜橋道。

“唐門要獨霸蜀中,這戰難免,不知道是唐門哪位大老來挂帥了。”風憔悴道。

“三峽幫實力不強,唐老太爺應該會派些年輕人來鍛煉。唐門四傑唐霆、唐滿、唐歸塵、唐無趣,唐霆死了,唐滿是旁支出身,不會重用,那不是唐歸塵就是唐無趣,也可能是兩人都來。”慕容道。

唐傷心的眉頭動了動,看向窗外茫茫的風雪,每次他想起娥眉山道那張真摯熱誠的臉,心裡總會溫暖幾分。

船行了半個時辰,前面出現一座挺立的山峰,大雪覆蓋下,那山峰顯得有些高不可攀,卻有一隻笛聲從那山上飄揚過來,聲音低沉,婉轉徘徊,甚是動聽。那笛聲吹了一陣,漸漸拔高,忽然一個突音,眾人聽了,心裡都是一跳,片刻後又是一個突音,眾人心裡又是一跳,那笛聲中突音越來越多,越來越急,眾人的心跳也越來越速,直似要蹦出來一般。

“不好,有古怪!”眾人紛紛打坐,運功抵抗。

蕭夜橋眉頭微皺,看着那座山峰,此時船已在山下,能依稀看到那山頂坐着一個白衣人,面目看不真切,只是隱約覺得那人甚是高大。山頂北風呼嘯,對他的笛聲似乎毫無影響,依然源源的傳來,丁俊率先抵擋不住,他內力低微,更在燕再之下,便伸手捂住耳朵,但那笛聲依然穿過手掌,透入耳中,引的他胸口氣血翻騰,一口血險險的就要噴出來。蕭夜橋伸掌在他身上一拂,丁俊胸口才好受很多。

蕭夜橋往前踏了兩步,突然高聲吟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灧灧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聲音清朗,遠遠的傳了出去,四句詩一過,眾人的胸口便清明了許多,那笛聲似乎也頓了頓,跟着又響起,這次卻是一開始就高亢嘹亮,彷彿直入雲霄,一股刀削斧砍的氣息撲面而來。蕭夜橋神色不動,聲音依然清朗平和,“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那笛聲越來越高,彷彿直上青天一般,江上呼嘯的風雪聲一時都消失了,只余那笛聲充斥天地,但任它如何拔高,始終無法壓下蕭夜橋的這首《春江花月夜》。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花搖情滿江樹。”

“樹”字出口,那笛聲嘶啞了一下,戛然而止,似乎是笛膜破了,跟着傳來一聲長嘯,眾人再看時,山頂已經杳無人影。

蕭夜橋靜立片刻,吐出一口長氣,嘆道,“好險,好險!”

眾人方才回過神來,黃顏道,“蕭大哥,你贏了啊。”

“這首春江花月夜到最後一字,他才因為笛破而罷手,再晚片刻,我便要輸了。”

丁俊不解,“為什麼?這首完了你可以再念一首啊,反正你會的多。”

“詩詞都各有意境,一首詩渾然一體,方能對抗他無孔不入的笛聲,若另換一首,兩詩銜接處必有破綻,就會被他一擊而破了。”

唐傷心皺眉道,“這人是誰?我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厲害的人物!便是寂靜王,似乎也沒有這等入了化境的功力。”

慕容點頭道,“他的笛聲很怪,聽來不似中土之音,只怕是異域的絕頂高手!蕭兄,你知道是誰嗎?”

蕭夜橋搖頭,“不知道。總之大家小心些,他最後那聲長嘯蘊滿了憤怒和不甘,顯然不會就此罷手,一定會在前方等着我們。”

丁俊嘆了口長氣,“為什麼我們仇家總是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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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節。

唐門四傑排名第四的唐滿站在庭前,看着滿地蓋着白單的屍體,這是第三批了,從月初和三峽幫正式開戰,一共已有76名唐門子弟戰死,他能想到,這些屍體運回去後,家裡那些呼天搶地的哭喊。唐門雄踞江湖數百年,威名遠播,這是所有唐門子弟的驕傲,也是所有唐門子弟的悲哀,一個家族繁衍昌盛,靠的其實就是眼前的這些屍體和背後的哭泣。塵世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唐滿長長的嘆了口氣,突然想,自己或許也會有這一天吧,蓋着白布,躺在冰冷的地上,供後來人感慨。

“四少爺!”一名唐門弟子跑來,“二少爺已攻破了黑水寨,三峽幫副幫主巴虎被二少爺親手格殺,黑水舵主季三尺以下兩百三十七人盡數戰亡。”

“好!不枉我在這裡冒充他這麼久,”唐滿一掃剛才的愁緒,笑道,“二哥果然是二哥,想那巴虎號稱三峽第一高手,居然也栽在他手下。這次端掉了黑水寨,三峽幫大勢去矣!”黑水寨是三峽幫最靠南的一個分舵,同時也是三峽幫最重要的後勤錢糧之地,雖然遠離奉節主戰場,丘神水依然派了副幫主巴虎率重兵守衛,只是這幾天唐門在奉節攻勢猛烈,才調了一部分人回來,沒想到唐無趣李代桃僵,讓唐滿冒充自己坐鎮奉節,他親率唐門最精銳的鷹堂突襲,一戰成功。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上午。”

“好,明天上午召集各堂主事,我們去碼頭迎接。”唐滿吩咐完,正要轉身進大堂,突然聽到巷尾響起咯吱咯吱的聲音,那是踏碎積雪的腳步聲,聲音不緊不慢,透着一股獨特的韻律,唐滿皺起眉頭,若有所思,那聲音一路前行,一直到了大門口,方才停住,然後唐滿就看到一個人慢慢的走進來。

這是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一身灰衣,一隻斗笠,腰畔插着一柄長刀,唐滿注意到他足下竟然是一雙木屐,如此大雪中行走,依然乾乾淨淨,沒有一點泥濘。

灰衣人抬頭,掃了滿庭的唐門弟子一眼,最後定格在唐滿身上,那是一雙漠然到了極點的眸子,世間萬物似乎根本沒有在它裡面停留半分,被這樣一雙眸子盯住,唐滿只覺得全身發寒。他咳嗽了一聲,喝道,“閣下何人?”

那灰衣人不答,問,“你是唐無趣?”

“我是唐滿,你找我二哥什麼事?”

灰衣人依舊不答,“他不在這裡?”

“我二哥不在,你有事說事,沒事就請便吧!”

“可惜了,”灰衣人失望的搖搖頭,“我不能空手而回,他既然不在,那就先拿你的人頭吧。”

“狂徒大膽!”門口的幾名唐門弟子大怒,紛紛撲上。

三名唐門弟子瞬間橫屍當場,灰衣人的刀似乎根本沒有出鞘,但唐滿卻看的清清楚楚,那道剎那飄出的閃電是何等的迅疾猛烈。

“一起上!”唐滿喝道。庭院中的二十餘名鯉魚堂弟子紛紛撲上,鯉魚堂是唐門排名第二的大堂,雖然不如鷹堂精銳,但他們除了暗器之外,人人都有一手不錯的外門功夫,戰力也是頗為強悍。

灰衣人視若不見,依然不緊不慢的向唐滿走來,每行一步就有一道白光閃過,唐門弟子的十餘柄兵刃和數十枚暗器瞬間被那白光劈散,十一步,灰衣人站在了唐滿面前,十一名阻擋的唐門弟子,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沒有一個人能擋住他的隨手一擊。

灰衣人看着唐滿,揮手,白光再出。唐滿早在全神貫注的看着他,立即縱身後退,左手三枚鐵彈子,右手三枚袖箭射了出去,身在半空,足底又射出三枚閻王釘,反應之速,反擊之烈,與那些弟子不可同日而語,這手“三三相望”是他的成名絕技,配合了唐門輕靈的身法,敗中求勝,守中帶攻,蜀漢雙妖之一的黑山老妖,當年橫行無忌,兇狠之極,依然在這一招上送了性命,成全了唐滿“四傑”的名聲。

但就在唐滿落地的那刻,長刀依然穿過了他的身子,他所有的阻攔和閃避竟似乎沒有一點作用。

唐滿無比震驚的看着胸口的刀,他終於看到了它的廬山真容,那是一柄窄且長的倭刀,刀面上描繪着一些圖畫,鮮血流過,圖畫的色彩變的極為鮮艷,襯的倭刀也艷麗起來,色彩斑斕的艷麗之中,又充滿了詭異嗜血的氣息,倭刀上有三個篆體字:浮世繪。

灰衣人慢慢收回倭刀,看着唐滿生機漸逝的雙眼,落寞的嘆了口氣,“都說中土高手如雲,不過如此。”刀入鞘,灰衣人踩着木屐,慢慢向外走去,剩餘的唐門弟子的膽氣似乎都被那一刀粉碎了,眾人獃獃的看着他離開庭院,消失在茫茫風雪中。

“告訴唐無趣,淺野星月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