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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娥眉山呆了五天。我和花朵的關係,已經變的十分微妙。雖然我不斷的提醒自己要對的起唐文理,別做撬人牆角的事情,但是我又每天都希望花朵早點出現,看到她我心裡就一陣歡喜。我喜歡看她歪着小腦袋,嗔怪的神情,也喜歡看她文靜自守,眉黛含愁的樣子,我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旋渦,煩惱和幸福,自責和開心混合在一起,讓我原本冷淡的心開始變的火熱。這是福還是禍呢?我經常這樣問自己,不過總是沒有答案,我對情感這個天地,完全陌生。

這樣的生活一直到第六天,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把它終止了。

那天一早,花朵敲開我的門,她的臉色很蒼白,彷彿被什麼東西驚嚇了,身子帶着微微的顫抖。

我開門站着,她看了我一會,慢慢的說,“唐家,被滅門了。”

我身子頓住了,腦里突然一片空白。

雖然我並不喜歡唐家,但是畢竟在那裡生活了6年,而且滅門是另外一個含義了。滅門包括的是小孩和婦女,老人和長工。無論唐威和他的手下有多少惡行,但這些人總是無辜的。我記得門房張大爺就是個好人,六錢銀子的月俸他自己幾乎沒花過,全都接濟了西城木子巷的孤兒寡母們;廚師胖師傅也是,他經常會弄些燒餅給城裡幾個流浪的小孩吃,或者調些糖水給生病的孩子喝,有一次被人發現,讓唐威狠狠的打了一頓,打折了條腿,但是傷好後他依然拿些食物給那些孩子,靠他每天風雨無阻的幾個燒餅,那幾個瘦猴似的小孩硬是在這亂世活了下來。

他們確實依附於唐家,但是並沒把所有的東西賣給唐家,總還留着一些最寶貴的品德節操。

良久,我低聲問,“還有誰活着?”

“除了出門訪親的唐文理,好象沒有生還者。”

“誰做的?”

“寂靜王帳下首座,‘不動如山’凌傷客!”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看着手指一個個屈起來,捏成拳頭,上面的青筋爆起,顯得有些可怖。我一字一頓的重複,“不動如山,凌傷客!”

.........................。

再次上路的時候,還是我和花朵,心絕師太讓她跟我一起回全州,一是為了弔唁,二來是為了去弄清楚事情始末。“關寂靜未免太過分了!”老師太生氣的道!

從全州到娥眉,我們花了9天時間,但是從娥眉回全州,快馬奔馳,我們只花了三天。花朵嬌怯怯的,卻很能吃苦,即使這樣的疲累,她也依然咬牙堅持了下來。

回到全州,我和花朵走進鏢局,就看到了數十具棺木很醒目的擺在大堂,唐文理全身素服,長跪不起。他身邊居然還有我師傅大環刀秦鏢頭,讓我很吃驚,後來我才知道凌傷客來的那個晚上,他在外頭跟人多喝了幾杯酒,去東城的白寡婦家呆了一宿,第二天才回來,倒意外的躲過了一劫。不過看起來他被嚇的夠嗆,一張黑臉看起來都有些發白。

我一邊走上前,一邊看唐文理。這個天生順利的年輕人,如今他的精神已垮了一大半,看人的目光都有些獃滯,他鬍子拉渣,頭髮凌亂,再沒有從前那神采飛揚的樣子。只有看到花朵的時候,唐文理才眼前一亮,他盯住花朵,顫抖着嘴,似乎想說什麼,卻終於什麼都沒說。

我上前扶起他,“少爺,節哀順便,保重啊!”

唐文理獃滯的看着我,很久很久,突然,他趴在我肩膀上哭了起來。他抱着我,指甲掐進了我的肉里,哭的淅瀝劃拉,傷心欲絕。我強忍住疼痛,默不作聲的讓他哭,我知道,發泄出來是好事,像他剛才那樣鬱結於心,過後只怕是要大病一場的。

唐文理哭了很久,一直到昏過去。

弔唁的人陸續來了,我穿上孝服,代替唐文理跪在地上謝客。花朵則前前後後的幫着招呼。所幸來的人不多,我們也能對付過去,不象唐威生前,大唐鏢局總是門庭若市,熙熙攘攘。唐家本來在全國有着很大的關係網,網上也不乏一些比較出名的好手,但是樹倒猢猻散,人走茶就涼,這些跟唐威親熱無比,稱兄道弟的前輩們最終都只是派了些小卒來弔唁,有的更是人都不派。世態炎涼,莫過於此了。

私下裡我和花朵商議,看來指望這些人幫忙報仇,是不可能了,幸好唐家還有個最大的後台,蜀中,唐門!

唐文理的信一早已經發了出去,算時間,唐門也該來人了。

我們猜的很准,第二天,唐門名震江湖的四傑八秀中的四傑之一,“莫測”唐無趣到了。

花朵悄悄跟我說,唐無趣是唐門最有希望接任下一代家主的人選之一。莫測指的是他的暗器鬼神莫測,每每都能從最不可思議處發出,唐無趣出道7年,大小數十戰,無一敗績。為人深沉多智,待人接物成熟老練,重信重義,是武林新星中頗為矚目的一顆。

唐無趣上了大堂,先是給唐家的人上香,然後我還禮。我抬頭看他,這是一個比唐文理更挺拔更沉穩的年輕人,臉上有些風塵之色,眼眸里偶爾會有精光一閃,顯得很是精幹。

“文理師弟呢?”他問。

“少爺傷心過度,在房裡躺着。”我說。

“未請教......?”

“我叫唐傷心,是大唐鏢局的趟子手,也是少爺的貼身侍從。”我介紹道。

“久仰。在下唐無趣。”唐無趣居然沒有因為我是個小廝而盛氣凌人,他以平等的方式對我,讓我對他大有好感。只是那句久仰顯得有些刺耳。

我帶他去看唐文理,進了門,“師兄!”唐文理看到唐無趣,失聲叫道。

“師弟,我來晚了,”唐無趣很沉痛的道,“你節哀順便,別壞了身子!”

唐文理在唐無趣的肩頭哭了一會,掙扎着爬起來,連聲叫,“師兄,幫我報仇啊!我與關寂靜那廝不共戴天,恨不得生食其肉!”

唐無趣頓了頓,他的神情有點躲避和閃爍,“師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怎麼?”唐文理驚訝的道。

“唐門,暫時抽不出人來!”唐無趣顯得有些慚愧。

後來我們知道了,原來這時候蜀中唐門和蜀西的厲鬼門正是劍拔弩張,他們不願在這個時候招惹寂靜王這樣的大敵,大唐鏢局在唐門眼裡本就無足輕重,失了它,了不起唐門也就是每年少幾千兩的分紅,跟眼下的大局相比,當然是棄之如蔽履。至於唐文理,唐家類似的天才少年多的很,也不在乎這一個兩個。所以唐門家主開會的決議就是:放棄唐家,當然,他們也在前面加了一個堂皇的理由:暫時!

.............................。

唐文理病了,一病就是一個多月。

唐家上下都已經安葬了,一個大大的墳崗子,生前作惡多端或者行善積德的人都躺在了一起,再不分彼此。弔唁的人也都走了,他們急急惶惶,走的迅速之極,惟恐多呆一刻,東南的那個寂靜王就把目光對準他們。

現在唐家只剩下我們幾個人,顯得冷冷清清。有一天我在大堂打掃靈位的時候,看着唐威的靈牌,突然想,“人生還真的是脆弱啊。唐老爺一生苦心經營,*,置下了萬貫家產,千頃良田,死後卻也就那麼三尺之地。也不知道他泉下有知,是否會後悔。”

我嘆了口氣,去後進看唐文理。

走近他的房間時,我突然聽到他的聲音有些失控的響着。

“世態炎涼啊,他們都不來,都不來!括倉山的辛叔叔,洛陽的王金刀,黑風嶺的姜行,他們都是我爹的結拜兄弟啊,都不來!嘿,都不來。”

花朵的聲音,“日久見人心,你也不必太掛懷。來,把這碗葯吃了吧,啊~~,”花朵突然一聲驚叫,“你放開我,放開!”

我吃了一驚,從窗縫望去,發現唐文理緊緊的抱住花朵,他抱着她,嘴裡喃喃的道,“還有你,花朵,幸好還有你。”他抱的很緊很緊,彷彿一鬆手,他的世界就會坍塌,“花朵,還有你,有你在,我就什麼都不怕。花朵,你別離開我,我現在什麼都沒了,唐家沒有了,唐門不要我了,所有的親朋都不見了,花朵,現在只剩下你了,你別離開我.......。”唐文理原本驕傲的面容現在象個受驚的小鹿,驚惶失措,害怕,傷心,憤怒,迷惘,各種表情能凝結着。

我突然覺得,這個曾經的天之驕子,真的還是個孩子!

花朵不再掙扎,她輕輕撫mo着唐文理的頭髮,柔聲道,“別怕,會好起來的,有我呢,別怕!”

唐文理終於安定下來,他還是拉住花朵的手,久久的不肯鬆開。

花朵沖他微笑,拿起葯碗,“來,把這些葯喝了。”

唐文理開始喝葯,花朵不時的用手絹給他擦擦嘴角流出的汁液,然後舀起下一勺餵給他,唐文理聽話的張嘴,一口口的喝着,目光卻不離花朵絲毫。

我在窗外默默的看着,看着他們,看了很久,然後,收起腳步,慢慢的走出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