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威歷294年是一個風雨飄搖的年頭。先是北方大旱，南方水災，跟着是胡人入侵，後來京城又傳出皇帝病重，皇子爭權。這個曾經強盛一時的大威，已經搖搖欲墜，亂世即將來臨。

這一年，是我給關寂靜賣命的最後一年，這一年到秋天的時候我只殺了3個人，一個青城山的長青子，一個太湖幫的副幫主，還有一個廣陽府的的白知府，是三年中最少的一年。原因是江湖中值得我去殺的，已經不多。

二十六條人命奠定了我江湖頂級殺手的位置，在殺了白知府後，我在刑部的海捕公文排名上終於排到了第一位。或者，這是另外一個意義上的金榜題名。

那天高三四從哀牢山趕到綿竹來給我送葯，我們一起在一個酒家喝酒，我多喝了幾杯，說起這個事，顯得有點興奮，我說排名第一是好事，說不定史書上會重重的寫我一筆。

高三四醉醺醺的搖搖頭，說史書上從來不寫哪一年的頭號罪犯是誰，除非你是皇親國戚，或者是叛逆反賊，要不根本沒機會。

我想了想，覺得他的話有道理，於是很沮喪，喝了幾杯悶酒後，問他這趟來有什麼新指令。我說你師傅應該是把我當牛當馬使喚了吧，反正這最後幾個月了。

高三四笑，他喝了口酒，說，師傅讓你去浣花劍派，殺那個今年紅透半邊天的天才少年，白起。

“白起?跟你師傅有什麼過節嗎?”

“白起本人倒沒有，不過浣花劍派上一代的掌門曾經卸了我大師伯的一條腿。”

“那直接去殺掌門不是更好?”

高三四搖搖頭，“浣花已經沒落了，要不是有霹靂堂和三峽幫罩着，師傅早讓人去滅它了。白起是個奇才，他的浣花劍法已經修鍊到了“秋雨綿綿”的境地，離“冬雪”也只差一步了，他是浣花復興的唯一希望。師傅打算讓你能把這個希望扼殺。”

“我不殺無辜之人。”

高三四拿出一個小本子，翻了幾頁，念道，“白起原本是他老家一個教頭武進的弟子，後來為了進浣花劍派跟武進起了爭執，那年三月十四夜，白起給武進下了藥酒，”高三四合上小本，“殺師滅祖的人，你不會手軟吧?”

我接過那個本子，看了看，沉默片刻，“十天!”

“好，”高三四滿意的點頭，起身出門的時候，突然道，“對了，有個消息，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我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顧自叫老闆上飯。

高三四看我無謂的樣子，苦笑道，“你就沒有一點好奇心嗎?”他頓了頓，說，“我今天在路上，聽說峨嵋的花朵，要成婚了。”

燈光在那一剎那突然有點昏暗。我拿飯的手停住了，停了很久。過了一會，我拿起筷子，送了口飯，慢慢的咀嚼着，我的臉上依然毫無表情，但是堅實穩定的手卻隱隱有點顫抖。

良久，我問，“嫁給誰?”

“唐文理。”

我慢慢的點點頭，慢慢的把那碗飯吃完，慢慢的站起來走進我的房間，關上門，把燈火通明的大廳關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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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起的事你等我幾天，我要去趟峨嵋。”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敲開高三四的房門，對他說。

高三四點點頭，或者，他知道反對也沒用，他叮囑我，“峨嵋現在白道雲集，你要小心。”

我沒有回答，上馬，飛馳而去。

再上峨嵋，物是人非。曾經那個膽怯無名卻可以光明正大上山的趟子手學徒，如今只能在夜間偷偷的覓小路上去，他的袋裡有成千兩的銀票，他的鏢囊中有讓江湖聞風喪膽的暗器，他的臉色不再如當年的紅潤，他枯萎蒼白的彷彿是一個幽靈。

峨嵋的風光依然秀麗，即使在夜間，那婀娜的山勢也是那麼柔和溫婉。我在山間飛掠，聽着松濤澎湃、夜鳥低鳴，抬頭已能看到山頂隱約的燈光。

“花朵，我終要再見你一面。”

一個多時辰後，我潛上了峨嵋山頂。花朵的蘭花居燈火通明，我隱伏於院子的暗處，聽着裡面鼎沸的人聲。蘭花居已經被布置的富麗堂皇，大紅的喜字貼的到處都是，峨嵋派女孩子們在歡喜的笑鬧，在她們，峨嵋能如此熱鬧是件大好的事。

過了小半個時辰，我看到心絕師太和一個老者帶了一群人走出來，她轉頭對房裡說，“花朵，你好好休息，明天，唐少俠就來接你了。”

然後我聽到了花朵的聲音，“是，師傅。”

那老者對心絕拱手笑道，“師太，文理這孩子能娶到花女俠這樣的佳人，我這當伯父的，也可以對唐威賢弟有個交代了。”

“唐兄說哪裡話來，唐少俠乃是人中龍鳳，花朵這孩子調皮頑劣，那是高攀了。以後，還得費心唐門的叔伯們多加教導。”

兩人一路說著客氣話，帶人走出了院子。我瞥見唐無趣也跟在那老者身邊，神態恭敬，看來那老者是唐門的大人物。唐無趣比起兩年前，似乎又高了些，神情也更加沉穩了，舉手投足之間，隱隱有了一派掌門的風範。唐門自兩年前全殲厲鬼門後，在蜀地已是名副其實的霸主，唐無趣雖然當年不遵命令，擅自上哀牢山導致唐門和寂靜門鬧僵，但是他畢竟是唐老太爺的親子，而且才華出眾，在去年唐門傳出的消息里，他已經被長老們內定為唐門的接班人了。

心絕他們走了以後，又過了一會，峨嵋的一些女弟子們也紛紛告辭走了，熱鬧了許久的蘭花居終於安靜了下來。

然後我看到了那個女孩，那個嬌俏可人、調皮俠義的女孩，那個在哀牢山想跟我同生共死的女孩，那個讓我魂牽夢縈了三年的女孩。

花朵還沒有換上紅色的新裝，仍然穿着那套淡綠的裙子，她的神態很是疲憊，眉宇間有絲深深的憂鬱。

我看着三年沒見的她，心潮澎湃。我努力的剋制着自己，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痴痴的看她，看我依然美麗的女孩。

毫無徵兆的，花朵的身子猛然一震，她突然轉身，目光投注到了我隱身的暗處。

“你來了?”花朵的聲音顫抖的響起。

我長吸了口氣，走出黑暗。

“你來了!”我看到花朵的眼裡，有淚光涌動。

“我來了!”我低聲道。

我們都沉默着，凝視對方，看着對方漆黑的眸子里，漸漸清晰的身影。

我抱住了花朵，第一次抱她。我抱的很緊很緊，彷彿要把這三年的奮鬥失落、生死掙扎、刻骨相思都在這個擁抱里融化。

“我知道，你會來的。”花朵的身子軟軟的，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花朵，跟我走吧!”我輕撫着她的長髮，說。

我的話把沉浸在甜蜜中的她驚醒了，花朵突然掙脫了我的懷抱，退了幾步，看着我，眼神變的冷漠，“不!你已經不是唐傷心了!”

“我是!”我說。

“不，你不是!”花朵大聲道，“你是殺人魔王，是關寂靜的首席大將，是殺手榜上頂尖的人物，我不想跟你這樣一個魔鬼在一起，不想!”花朵激動的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