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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威歷294年的冬天很冷,寒風所至,連長江都有數處凍結。鄉野耆老們閑聊時,都說這是他們經歷過的最寒冷的年頭。雖然後來事實證明,295年更加寒冷。

寒潮之下,大威處處災荒,民不聊生,但朝廷的賑濟系統卻無法發揮功效。因為294年十二月,大威聖宗皇帝駕崩,享年六十九歲。在京城的十餘位王子和在京外的十餘位王子幾乎在大行之日同時跳將出來,各自拉幫結派,覬覦皇位。朝廷大臣和各地的地方官也都卷了進去,或者旗幟鮮明的擁立一家,或者言辭閃爍的同時與數家通好,忙的不亦樂乎。整個大威進入了一個寒冷而熱鬧的冬季。

在這大亂之際,讓人唯一慶幸的是,寒冷的天氣一樣讓胡國元氣大傷,成群的牛羊馬匹凍死,大批的北地牧民瞬間變的一無所有。這樣的天氣讓胡國大軍無法南下,雙方戍邊軍隊都各自躲進營房裡,甚至連崗哨都不派了。大威和胡國,竟是難得的進入了和平。

江南,杭州,夜。

白雪紛紛揚揚的灑落,枯乾的樹,嶙峋的岩石,古舊的屋子,都被籠入了漫天的雪白中,造型各異。街上寥寥的數個行人,都臉色凝重,行色匆匆。偶有爆竹之聲入耳,才讓這些夜旅孤客想起:這是年末,原該合家團圓的日子。

道旁有一間小酒館,昏黃的燭光透過窗子,落在窗外的雪地上,襯了雪色,有些莫名的溫暖。酒旗在空中半掛着,堆滿了雪。破敗的兩扇木門上,貼了副對聯:惟願日日忙,夜夜忙,時時忙,越忙越旺;就該天天去,月月去,年年去,常去常新。橫批是“皆大歡喜。”

店主張貴是北方邊境逃難過來的,來這臨安城盤了小店,賣些冷酒花生鹵味,每年也能賺個幾兩銀子,積的久了,由鄰里街坊說合,娶了東城一戶人家的女兒,算是成了家。與本地店鋪相反,張貴每年除夕都要開店做生意,渾家埋怨,張貴呵呵的憨笑,“俺那年逃難,除夕的時候還流落在黃河邊,俺那時最想的就是喝杯熱酒,吃口熱菜。咱今天開店,不為賺錢,為了讓那些行路的官人有個歇腳地,吃口熱飯,好歹算過個新年。”張貴的渾家是知禮的人,便也由得他去。

今天店裡依然客人稀少,畢竟除夕了,誰也不願意在外頭瞎逛,只有窗邊坐着一桌客人,是三個帶斗篷的漢子,一個姿容俏麗的少女,還有一個小孩,那小孩面容清秀,玉雪可愛,不過神情委頓,似乎受了什麼重傷。桌子上擺了一口鍋,下面的炭火燒的正旺,鍋里的牛肉、蘿卜已經煮爛,混合了八角、茴香的香味,熱騰騰的讓人食慾大開。鍋旁放着鹽水花生和豆腐乾等下酒菜,地上堆放了三四個酒罈。這群人顯然已經來了很久。

“蕭兄此去不知能不能成?”靠里的一個青年道,“杭州也不是久留之地啊。”

“不怕,眼下諸侯紛爭,前朝舊事應該淡了不少。前天我看到了林威林武他們幾兄弟,見了我居然還打個招呼,就一股腦的走了。想來這些六扇門的人也不願再追捕我們了。”

那少女俯身給那孩子扣緊衣領,“小再,覺得怎麼樣?還是很難受嗎?”

“恩,姐,我的胸口堵的難受,老想吐什麼東西。”

“少爺,你蕭大哥已經為你求葯去了,過幾天你一定會生龍活虎,比以前還壯實。”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安慰道。

那小孩笑了一聲,便不住咳嗽,咳了好一會,才喘息着道,“風大哥,你又叫我少爺!”

“噢”,那青年一笑,“叫錯了。不是少爺,是小再!”

那小孩脆脆的應了一聲,轉頭看店外飄舞的雪花,道,“蕭大哥和唐大哥怎麼還不回來啊?”

一個相貌平凡的青年笑道,“你蕭大哥他們走路慢,你以為都跟你丁大哥一樣跑的快嗎?”

那孩子抓住他的手,搖晃着求道,“丁大哥,你答應過我,好了以後一定教我學輕功,可不許騙人啊!”

正說著,門開了,兩個青年走了進來。

那小孩叫道,“蕭大哥,唐大哥。”

兩個青年都應了一聲,走過來在桌旁坐下,一個臉有病色的青年伸手在爐邊烤火,“外面好冷!”

那女孩斟了兩杯酒遞上,“蕭大哥,唐大哥,辛苦你們了。”

那病青年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焦黃的藥丸,遞給小再,“服下吧。”

“江南王肯給?”那姓風的青年喜道。

另一個青年從進來起就一直默不作聲,喝了兩杯酒,才沉聲道,“給了三顆。蕭夜王的大名,蕭如水總算還賣份面子。”

那病青年一笑,“落地的鳳凰不如雞,我這副模樣,哪還有什麼面子。還是你的幾句威逼恐嚇有效啊,你看他當場臉色就變了。”

“怎麼回事?剛才很危險嗎?”那女孩問道。

那姓丁的青年笑道,“這還不好猜嗎?自然是這倆人進了王府,又賣面子又動刀子,蕭江南怕了才把‘還陽丹’乖乖的拿出來。老實說,你們傷了幾個人?四個還是五個?”

那病青年一笑,“六個。長江五蛟加一匹鐵馬。”

靠窗的青年嘆道,“長江五蛟也就罷了,鐵馬可是江南王手下的能人,雙車雙馬之一啊,唐兄的傷心淚,實在讓人佩服。”

“我也只是出其不意才佔了上風。鐵馬的功夫,深不可測。恩,再說,蕭兄也出力了。”

“是啊,我牢牢的拽住了十五哥的衣袖,沒讓他出去叫人。”那病青年笑道。

“唉,哪要那麼麻煩,當初讓我去不就成了?”姓丁的青年道。

“幸虧你沒去。嘿,江南王府,比皇宮戒備還森嚴,光用來對付你這種飛賊的漁網就有十幾面之多,還陽丹更是蕭江南親身收藏。等你找機會偷到,不知道猴年馬月了。”

這群人,自然就是從揚州過來的蕭夜橋一行了。揚州城外一戰之後,眾人不敢再走官道,由風憔悴帶路,繞過煙雨山,轉道安徽。一路晝伏夜行,雖然數遇風險,但是好歹沒有碰到病神君等追擊重兵,靠了幾人的出色武功,還有本地幫會徽州幫的幫忙,都應付了過去,只是越接近長江,行止也越發暴露。終於在蕪湖過江時,被病神君等人和徽軍都統於鳳陽的八百精兵趕上,一場大戰,徽州幫十三舵主和百餘幫眾全軍覆沒,幫主,也是燕盡忠曾經的部下,“大刀神”寧鼎力拚而死,張鎮污被雷家兄弟擊入長江,屍骨無存。危急時,風憔悴奮起神威,匹馬單刀,沖入敵軍陣中,一合斬於鳳陽於馬下,跟着割下首級,突圍而出。官兵驚懼,再不敢上前。唐傷心和慕容在山道上拚死敵住了病神君等眾高手,丁俊又繞至官兵陣後縱火,引得追兵軍心大亂,眾人才能登上接應的帆船,度過江來。只是混戰中燕再中了江不死一拳,雖然沿途各人不斷的輸入內力相助,傷勢依然不斷惡化。

還陽丹是大內的治傷靈藥,向來只分發給皇親國戚,因此蕭夜橋去找江南王蕭如水,臨走說怕危險,拉了唐傷心作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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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燕然讓張貴打了杯熱水來,給燕再喂下一枚還陽丹,眾人的目光齊盯着他,良久,燕然問,“覺得怎麼樣?”

燕再咳了幾聲,道,“肚裡暖烘烘的,還是想咳嗽。”

蕭夜橋笑道,“好了,葯是對症了,江不死的‘死氣沉沉’看來可以被還陽丹化解。可惜還陽丹太少,三顆未必能根治。”

“走一步算一步吧,到時候再去哪個王爺家搶一下好了。”慕容道。

眾人笑,原本鬱結的氣氛一掃而空。燕然站起身來,道,“各位深情厚義,我燕家無以為報,小再,”燕再也站起身來,燕然拉着他跪下,“請受我們一拜。”

近旁的唐傷心和丁俊連忙扶起,“小姐說哪裡話。燕將軍為國盡忠,乃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傑,我們能救扶他的孤小,那是我們的幸運。”

蕭夜橋也凝聲道,“燕小姐,是我蕭家對不起燕元帥,你行這般大禮,實在讓我慚愧無地。”

風憔悴舉起杯來,“總之我等立誓,即使粉身碎骨,也當保全燕帥骨血。”

蕭、唐、丁、慕容四人一起舉杯,沉聲道,“誓死相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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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爆竹聲聲,歡聲笑語不絕,眾人酒酣耳熱之際,探頭看去,只見半個夜空都閃亮起來,張貴和他渾家也拿了串爆竹,掛在門口,劈里啪啦的放起來,原本睡着的燕再被驚醒了,看着窗外的熱鬧,拍手歡呼。

燕然看着這喜慶祥和的一幕,回頭看她的夥伴們,她看到一張張臉神色各異,在半空綻放的煙花下,陰晴不定,顯然都各自想起了從前的時光,想起了那些隱藏於豪邁、奔放、幽默、沉鬱之下的過往。燕然看着這群挺拔的青年,一笑,輕聲道,“新年啦!”

繽紛五彩的煙花,潔白無暇的白雪,一群挺立的青年。終燕然一生,她也沒有忘記這個冷清而燦爛的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