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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弄人,當初給母親送葬的是秦偉,但與余香結婚的卻是當初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何大海。

母親的墳頭長滿了茅草,孤零零地杵着一棵歪脖子樹。

帶着枯黃顏色的扒拉開一條路來,何大海在前面開路,余香跟着他用壯碩身子擠出來的路,來到了母親的墳頭。何大海擺好酒菜,點燃香燭和紙錢,余香靜靜地蹲在母親的墳前,默默地掉着眼淚。母親墓碑上的黑白瓷照片,布滿了飛塵,抹掉塵土,母親灰白的臉上,那雙黑色的眼睛,依然那麼炯炯有神。

“媽,我和大海來看您了!您還好嗎?”

孤獨的山,孤獨的墳墓,孤獨的歪脖子樹,孤獨的背影,帶着一陣陣孤獨的風。何大海給老丈母重重地磕了幾個頭,對於這個躺在泥土中的母親,他心裡充滿了感激和歉疚。終其一生,她都沒有見過自家的姑爺,終其一生,她都未能看到女兒出嫁的時候。一個女婿半個兒,她也從未享過他這個的福分。

余香喃喃囈語地與母親說著話,何大海聽着難受,他轉過身去,獃獃地抽着煙。心裡卻暗自決定,等到明年清明節,一定要好好把老丈母的墳墓修繕一下,最好能做一個堡坎,把周邊都砌起來。

良久,好不容易見余香站起身來,何大海連忙點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震響了孤獨的山和遊盪的魂。

沒等到他們走下山來,就聽見有人在大聲地朝他們喊:“余香,是余香回來了嗎?”余香尋聲望去,見是一個穿着花白衣服的中年婦女,杵着一把鋤頭,在朝她喊。余香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不好看,拉着何大海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人家,喊你!你怎麼不搭理人家啊!”

“這是我隔房的二媽,我媽之前在家的時候,經常伙起人來欺負我媽!理她幹啥。”

那女人見余香不理睬她,又使勁地喊了一聲,方才尷尬地笑了笑。“余香有出息了,不認我們這些窮親戚了!”

跟着她又嘆了一口氣,臉上很快露出了一臉的狠色,朝着余香和何大海的背影,重重地吐了吐口水。“我呸,biǎozǐ養的,有啥了不起。老娘又不求你!裝什麼大尾巴狼!”

何大海遠遠地聽見她在跳腳罵人,忍不住衝過去要找她理論。余香鐵青着臉,使勁地拽着何大海,不讓他過去。何大海很想罵回去,見余香咬着牙,不斷地搖頭,只得悻悻地作罷。“這都什麼人啊!哪有這麼混賬的!”

等到余香他們走到山下的村道上,余香方才落寞地看着他說道,這就是我曾經生活的童年。我的父親去世得早,他們這些隔房的親戚不但不幫忙,還三天兩頭地上門來欺負我們!我們家最好的田地,被他們佔了,草山也被他們佔了,要不是我哥豁出命要跟他們拚命,連最後那一畝三分地都保不住。從那時候起,我哥就發誓,一定要帶着我們一家人逃出這個地方,要活出個人樣。他的心,也就從那時候變了。你知道他為什麼叫余余嗎?家有餘糧,心中不慌。就這麼簡單,他是餓肚子餓害怕了。

余香望着薄霧裊裊的山村,雲山霧裡,老家還是一成不變。不變的山,不變的村,不變的人心:還是那麼一副門腳彎刀窩裡橫。“那你為什麼還把你媽送回來啊?”

“我爸在這裡啊,沒有我爸,哪有我們的家。即便這裡在讓我們兄妹倆再怎麼痛苦,我們都還得回來啊,這裡才是生我們養我們的家啊!”

“可是,這裡不安生啊!”

“人鬼殊途,我母親忍讓了一輩子,是帶着怨氣走的,她們心中有鬼又怎麼敢去惹她。”

“看樣子,你哥很少回來啊!他肯定比你還恨這裡吧!”

“我哥的心思,現在誰也猜不透。即便是嫂子又能怎麼恨他呢。但你說對了,他遠比我還痛恨這裡。自從出去過後,他幾乎再也沒有回來過。”

“算了,沒有走不過的坎。你看你這麼多年,還不是好好地過來了。比他們過得還好,讓他們一輩子羨慕嫉妒去吧。”

“大海你錯了,這個坎一直沒有邁過。誰都可以欺負我,但不能欺負我媽。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不留在城裡嗎,陪伴母親治病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從小發誓要改變這裡!恨它,那麼我就改變它!”

何大海無法想象,余香他們的童年是怎樣一種痛苦絕望的窘困,恨它,那麼我就改變它!這是多麼的意志決絕!你不是看不起我嗎,你不是總是羞辱我嗎,那我就做給你看,我就要證明我能改變這一切,而你則除了卑微的苟活着,除了羨慕嫉妒恨,又怎麼樣呢?當我改變你命運的時候,你又該去如何來咒罵我。

當恨成為責任,這種無可抵擋的意志和決絕,讓何大海不由地泛起了淚光。這該是傷得又多深,才會讓她心甘情願地重新回到這片讓她心生恨意的鄉村。

何大海重重地一把摟住她柔軟的肩膀,哽咽地說道,余香,你已經做到了。

余香搖了搖頭,也是一臉的淚水。“不,我還沒有做到。至少我還沒有改變這個村。”

她抬起頭,看了看三台土上那個依然在不斷咒罵她的二媽,哼哼地說道,等着吧,我遲早還要回來的,我就不信了就脫不了你那身膿皰。

沒等到,余香和何大海走出村口。村裡的村幹部們聞訊而來,將余香和何大海堵在了村口。老支書余大慶,連忙走上前來,遞給何大海一支煙。何大海因為余香的童年,連帶着也恨起了這些村幹部。“不好意思,我不抽煙!”余大慶老臉一紅,他以為是何大海瞧不起的煙,只得悻悻地縮了回去。“余香,可把你盼回來了!難得回來一趟,到我家去坐坐怎麼樣?”

余大慶跟余香的父親,是小學同學。雖然都姓余,但卻不是一房人。父親去世後,也多虧了他那會在村裡當社長,多多少少幫襯了一下,余香他家才熬過那段被自家親戚算計的苦日子。見是他,余香只得擠出了几絲笑容,給他打招呼道,慶老輩子,這回我們就不去了,市裡還有事情,我得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