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村子裡熱鬧的情景我見過一些，無非是那麼幾種——放電影，江湖藝人表演雜耍，戲劇。其中尤以戲劇最為熱鬧，大都是過年前，戲班子到我們村稻場前田裡搭臺子唱戲時，周圍十幾個村裡的男人女人們都會放下手頭的農活歇上幾天，聚在一起看看戲聊聊天什麼的。每當這個時節許多做生意的小販都會雲集我們村稻場上，什麼賣糖葫蘆的啊，絞絞糖啦，用機器炸出來特別大一團但其實沒多少份量的棉花糖拉……

每到有戲班子進村時，村裡人人臉上總是喜氣洋洋的，尤其是那些風燭殘年的老人們，他們會用柺杖支撐著顫顫巍巍佝僂無比的身子，搬上家裡的椅子坐在離戲臺最近的地方，遍佈皺紋的臉上洋溢起幸福地笑意，點點欣慰中帶著濃濃追憶的神情認認真真看著戲臺上我們小孩子絲毫不感興趣甚至覺得有些白痴的戲劇，還會拉著我們小孩子的手，說在他們年輕時候看到的某個花旦比戲臺上那個唱得要好得多之類的話……

許多時候，看著戲班子最前方那一排白髮蒼蒼的身影時，我總覺得他們來此地並不是為了看臺上的戲子，而是透過那些古老難懂的戲曲，看著年輕時候的自己……

而如今健他們村看樣子幾乎全村男人女人包括老人都出動了，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農具，嘴裡邊怒罵邊奔跑著，出奇的熱鬧並且團結一致。我與健就像**中兩朵不起眼的小浪花，隨著浪潮向前湧動。在人群中我看到了**、姐姐以及大姨的身影，他們也隨著眾人向稻場方向前行，我喊了幾聲卻被喧鬧鼎沸的人聲所覆蓋，只得作罷。

到了稻場後我發現全村大人幾乎都聚集於了此處，將原本地勢開闊的稻場擠得滿當當的。不少大人嘴裡吆喝著，咆哮著，怒罵著，我看到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幾個大人揮舞著手裡鐵鍬和鋤頭，朝著前方的空地上用力拍擊著，嘴裡不住地罵罵咧咧。我費力地擠到人群前方，聽著周圍嘈雜無比的人聲，抬眼就看到在稻場邊緣處，肉女雙手緊握著姥爺買給我的玩具手槍，身子在眾人恐嚇下瑟瑟發抖，嘴裡不斷髮出“呃呃”的悲鳴聲，如同一隻受傷的野獸。

肉女已經退到稻場最邊緣，周圍的出路都被人群所站滿，唯有在她背後是一塊塊塊並不齊整的田埂，但地勢要比稻場要低上一層樓多高的距離。

幾個膀大腰粗的精壯漢子朝肉女所在的位置呸了幾口，又拿鐵鍬將結實的地面拍得“砰砰”作響，口裡發出趕雞趕豬的吆喝，一點點朝前移動著。肉女不斷悲鳴著，身子連縮再縮，一隻腳已經懸空，將幾塊泥土踢入田裡水中，發出一聲不輕不重的響聲。

有看不過去的老人上前對漢子們拉扯著，意思就是讓出一條路趕走肉女算了，這孩子也造孽受罪，莫把她當畜生對待之類的話。更多人則臉上帶著興奮與厭嫌之色，全然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對沒穿衣服的肉女胯間指指點點，不時發出一陣陣鬨堂大笑。

一再相逼後，肉女已經無路可退。

健在剛才的訴說中告訴我，肉女一年四季都是赤身裸體不穿衣服，像狗般四肢著地行動著，哪怕再寒冷的冬日都沒將她凍死可見其生命力之頑強。而此刻看著肉女那雙鬥雞眼中蘊含的水氣與畏懼表情時，我忽然覺得她很可憐，與她相比，好象暫時的貧窮算不得什麼。

在肉女身上我彷彿看到**曾經的影子，在我幼小時她因為種種瑣事而被村裡惡婦或者左鄰右舍刁難找茬，哪怕是一顆樹或是一捆草都能引起爭執，一旦有口角之爭時**總是由於不善言辭而落入下風，她當時的表情與現在的肉女何其相似。但**既然已經嫁到這邊，爭不過只能忍讓，無論是為了我們這個家，還是為了繼續活著。

這世界上似乎總是充斥著許許多多的可憐人，被生活與時代欺壓得不成樣子，然後再去對比他們更加可憐的人進行欺侮，笑話，驅逐。

精壯漢子們對老人勸阻並不理會，老人們見說話無用也只得搖頭嘆氣，轉身走入人群。我看到其中有個漢子不知自哪取出一條粗壯的，明顯是栓狗用的鏈子，與另外個人各執一頭，就朝肉女慢慢走去，很可能是想把肉女用鏈子栓起來。在他們離肉女只有數米之遙時，肉女尖聲驚叫起來，用力將手裡的玩具槍擲向精壯漢子，偏頭躲過漢子手中拋飛的鐵鏈，頭下腳上朝田裡栽了去……

當我們一行人奔到稻場邊緣朝下探望時，肉女渾身都是黑泥從田裡狼狽地掙扎了起來，雙手雙足扒在地上象兔子般沿著田埂快速飛躥著。在她逃跑前我聽到幾聲悶哼，她奔走的姿勢也有些古怪，似是四肢中哪個地方受了傷。

精壯漢子冷哼一聲，衝著肉女身影遠遠罵了幾句，接著捲起鐵鏈就走，圍觀的人也四下散去。**與大姨此時才看到我與健，連忙上前問我們有沒有事，還看到了被肉女扔在地上的玩具手槍，但怕沾染晦氣誰也不敢再去拾取。**雖然有些心疼，但是也不願再要。

造孽啊！回去的路上，大姨不住嘆息著。

健在大姨面前極是老實，一副乖孩子的模樣，但只有我才知曉他性子是何等惡劣。不過我並未向**與大姨告狀手被打腫了的事，畢竟健還得喊我一聲小表叔，我和他打架被他欺負了說出去，這不光彩。

大姨用**提來的肉給我們做了水餃吃，味道極是不錯，比舅媽弄的胡蘿蔔丸子還好吃許多。她還特意叮囑我們住上兩天再走，告訴我們她殺了母雞給我們燉湯喝。**先客氣了幾句並不願麻煩大姨，直到大姨面露惱怒之色後這才止口不言。

飯後**帶著姐姐去幫大姨做些農活，而我實在不喜歡健這個人，大姨家又沒電視機之類的電影能令我解悶。趁著健那小子上廁所之際，我獨自一個人溜了出去，在鄉野裡肆意奔跑著，玩耍著，還捕捉到了一隻屎殼螂，打算回大姨家找找線系它腿上做個玩具……

當我回到大姨家後喊了幾聲，卻不見健應答，我正奇怪至於踏進房裡就聞到一股糊味，接著就看到地上躺了個臉蛋變形，面色難看的人，在他肚子上則趴著個沒穿衣服的人。我仔細一看那個頭髮都焦黑的人竟然是健，他右手處還握著一截電線，電線上都燃起了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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